下午廚房忙著準備晚膳,無人再關注桃花糕的事。
她借著去後院倒灰的機會,悄悄溜到靠近碧荷苑的那段回廊,仔細觀察春杏提到的石凳附近。
回廊打掃的很乾淨,青石板地麵光可鑒人。
她俯下身幾乎貼在地麵上細細查看。
終於在石凳腿不易察覺的縫隙裡,發現了一點極細微的淡黃色粉末。
她用指尖蘸取一點,湊近鼻尖,聞到一股淡淡的苦味,還夾雜著腥氣。
這是什麼東西?她心跳加速。
府內有自己的藥房,但那是為主子們服務的,她一個燒火丫頭根本無緣得見,更彆說提去詢問了,而且此事不宜聲張,隻能去外麵的生藥鋪打聽。
石韞玉尋了個由頭,告假片刻說是昨日勞累,有些頭暈想歇息一小會兒,說著給管事媽媽塞了串銅錢。
管事媽媽正心煩,得了錢便鬆了口,揮手讓她去了。
她沒有回去,繞到後院僻靜地,從一處平日堆放雜物的角落矮牆邊,小心翼翼搬開幾塊鬆動的磚石。
這是一處狗洞,原本是給府裡養的細犬進出用的,後來那狗死了,這洞也被遺忘堵塞。
她迅速鑽出洞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打開帕子遮臉,快步走向府邸後街。
這條街的儘頭,有一家濟安堂生藥鋪,門麵不大,平日裡都是些普通百姓來看病抓藥,府裡的下人門有個頭疼腦熱也是來這裡。
藥鋪裡彌漫著濃鬱的草藥氣味。
坐堂的老郎中正在給一個婦人診脈,櫃台後的小學徒正擦拭藥碾子。
見石韞玉進來,小學徒抬頭道:“小娘子抓藥還是問診?”
石韞玉拿出個乾淨帕子,遞過去故作擔憂道:“小哥,勞煩幫忙看看,這是我在家中小孩玩耍處發現的,聞著古怪,怕他誤食了不好的東西,不知是何物。”
小學徒接過仔細看了看,又聞了聞,有些拿不準,轉身遞給了閒下來的老郎中。
“師父您瞧瞧這個。”
老郎中接過帕子,粘起一點粉末,在指尖搓了搓,又置於鼻下嗅。
過了片刻,眉毛一擰:“小娘子,此物帶腥苦氣,色澤淡黃,依老夫來看,像是麝香藥粉。”
“此物藥性峻烈,活血通經之力甚強。孕婦尤為忌之。若誤食後果不堪設想,一定要收好。”
石韞玉臉色微變。
果真如此,是有人趁春杏離開的間隙,把麝香粉混入了桃花糕。
她謝過老郎中,付了幾文谘詢的銅錢,匆匆離開藥鋪
證據找到了,可下一步該如何做?直接挑明嗎?
石韞玉再次來到那段回廊附近,躲在暗處觀察。
回廊是連接幾處院落的必經之路,白日裡人來人往,若是趁著春杏離開的片刻下手,風險極大,易被人發現。
除非那人本就常在附近出現,即便被人看見也不會引起懷疑。
她耐心守了一會兒,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負責打掃這片區域的張婆子,正拿著笤帚慢悠悠清掃廊下落葉。
她想起春杏說的,剛出門的時候碰見了張婆子,還打了招呼,看來張婆子是一直跟隨春杏,尋了機會下手。
而且張婆子身份低微,不會引人注目。
石韞玉仔細回憶了一下,突然想起來,之前聽廚房的婆子嘮家常,說過張婆子好像與趙姨娘院裡的某個管事沾親帶故,才得撈了個清閒活計。
趙姨娘與剛剛小產的柳姨娘素來不睦,這是府裡私下皆知的事情。
線索似乎串了起來,但石韞玉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據她所知,這個朝代的麝香昂貴。張婆子一個掃灑婆子如何能買得起。
她背後定還有人。
是趙姨娘嫉妒所為嗎?可她覺得,柳姨娘小產最大的得益者,並非趙姨娘。
石韞玉感覺到自己窺見了點不該窺見的,後背出了一層冷汗。
這後宅的水太深,她能做的隻有先找到指向張婆子的證據,才能救出張廚娘。
她繼續暗處觀察,注意到張婆子掃完地,會將垃圾倒入廊下不起眼矮樹叢旁的陶罐裡,似乎是準備攢多了再一並清理。
她耐心等到張婆子離開,迅速上前翻看那個陶罐。
裡麵多是落葉塵土,仔細撥弄著,終於在底部發現了一小片被揉皺的油紙。
打開一看,上麵粘著淡黃色粉末,和她之前發現的一模一樣。
石韞玉迅速將油紙藏入袖中。
正當她準備悄悄離開時,餘光瞥見不遠處二樓書齋上,臨窗似乎坐著一個人。
身著月白直裰,外罩一件淺青褡護,悠然的品著茶,眼看就要轉頭看過來了。
石韞玉嚇了一跳,連忙低頭匆匆離開。
太遠了,她沒看清那是誰。
隻隱約覺得身影不似尋常人,是府裡的清客,還是那晚見過的顧瀾亭?
她晃了晃頭,不再關注這些無用之事,一麵走,一麵琢磨如何將這證據恰到好處的呈上去。
她一個燒火丫頭,人微言輕,如何解釋自己會去翻找垃圾,又如何認得麝香。
隻怕救不了人,先把自己搭進去,落個窺探內幃、心懷叵測的罪名。
必須借他人之手,讓這證據偶然被發現。
或許可以從張婆子本身下手,讓她自亂陣腳。
石韞玉忖度著,經過通往趙姨娘所居聽雪院的岔路口,看到了個衣著體麵的二等丫鬟走來。
她記性好,認出似乎是趙姨娘院裡的寶菱。
靈光一閃,故意放慢腳步,垂著頭裝作心事重重的樣子,與寶菱擦肩而過時,輕輕撞了一下。
“哎喲,沒長眼睛啊!”寶菱不滿嗬斥。
“對不住,對不住姐姐,”石韞玉驚慌道歉,“我,我就是心裡怕……”
寶菱不認得石韞玉,看穿著以為是哪個院的粗使丫鬟,翻了個白眼,“青天白日撞鬼了?你怕什麼?”
她臉色發白:“張婆子跟我說……不,沒什麼沒什麼,我先走了。”
話說了一半,她就匆匆忙忙跑掉了。
寶菱喊了兩聲,沒叫住,一跺腳快步往院子跑去。
石韞玉跑了一段路,放慢腳步往後廚走。
種子已經灑下,就看能否驚蛇了。
想事太出神,拐過月洞門,她差點撞上一行人。
為首一人身著月白雲紋直裰,寬肩窄腰,身形頎長,正是顧瀾亭。他身後跟著兩名長隨,似乎正要往外院去。
石韞玉慌忙退到一邊,垂下頭屈膝行禮。
她今日偷溜出府,剛剛又做了小動作,此刻撞見這位表裡不一的大公子,自然心虛害怕。
顧瀾亭腳步未停,仿佛根本沒注意到路邊這個不起眼的粗使丫鬟。
正當石韞玉鬆了半口氣,身後傳來男人輕飄飄的嗓音。
“你是哪個院裡的?”
聲如春風拂柳,似乎隻是隨口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