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刑的仆從們不敢再閉眼低頭,白著臉看。
石韞也隻好抬起頭來。
還有兩棍,兩人已像軟泥趴在春凳上,後背臀腿處衣裳早已碎裂,皮開肉綻,鮮紅血肉模糊一團,雨水混著血水不斷流淌,在凳下彙成一灘觸目驚心的淡紅水窪。
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淡淡血腥氣,被濕冷雨風送過來,令人作嘔。
石韞玉看得齒冷,渾身都輕顫起來。
來古代十年,從未親眼見過如此嚴重的刑罰。
命如草芥,命如草芥。
普通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奴才的命更不是命。
隻因為惹了他心情不快,就要大開殺戒。
這兩人重傷成這般,被丟出院子,焉有活路?
如果依他所言留在他身側,焉知哪日不會落得這般下場?如菟絲花般靠他的寵愛活著,終究會有秋扇見捐的一日。
她一定要走。
不知過了多久,十五杖終於打完。
行刑護衛探了探鼻息,回稟:“爺,都還有氣。”
顧瀾亭看也不看,淡淡吐出兩個字:“丟出去。”
他頓了頓,又道:“丟福綿院門口。”
福綿院是顧瀾亭母親的院子。
幾個護衛臉色微變,又不敢不從,利落把人抬了出去。
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深處,隻留下地上一片狼藉血水泥濘。
院子裡仆役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在顧瀾亭一聲“都滾下去”後,如蒙大赦,頃刻作鳥獸散。
顧瀾亭垂眸,看著跪在腳邊的女子。
她身形單薄,纖巧肩頭微微發抖,鬢發貼在蒼白臉頰邊,瞧著可憐狼狽。
他皺了皺眉,開口道:“隻想歸家?”
石韞玉愣了一下,毫不猶豫點頭:“是。”
顧瀾亭冷笑一聲,“你且在這裡好好跪著,沒我的話,不準起來。”
石韞玉垂著眼簾,沒有求饒的意思,“是。”
顧瀾亭不再看她,拂袖轉身進屋。
兩名小廝立刻進來,手腳麻利撤換掉床上被霧月碰過的被褥枕席幔帳,點了香,便輕步退了出去,片刻後在浴房備好了水。
沐浴畢,他換上乾淨中衣,揮退所有下人。
躺在煥然一新的床榻上,錦被柔軟,熏香寧神,卻毫無睡意。
窗外雨聲非但未停,反似更大了些,嘩啦啦,滴滴答答,敲在瓦上,落在花木上,攪得人心神不寧。
屋裡已熄了燈,黑漆漆一片,他眼前總晃動著凝雪那張蒼白倔強的臉,以及她眸光清淩淩凝視著他,一字一句說要回家。
“回家……”
他低聲咀嚼著這兩個字,唇角泛起一絲冷峭。
但願她日後不會後悔。
他顧少遊仕途坦蕩,容貌上乘,多少女子削尖了腦袋想成他的人,其中不乏書香門第和小官之女,哪怕做妾都願意,隻為了攀上高枝,享富貴榮華。
偏生她一個出身卑微的農女,一口一個要回家,愚蠢到把飛上枝頭的機會棄若敝履。
怎會有這般蠢鈍的人?
越想越是氣悶,呼吸都不暢快起來。
顧瀾亭素來性子涼薄,談笑間將政敵拉下馬屠滿門的事不是沒做過,一言一行皆不為情所動,隻因勢利導。
他鮮少有如此起伏的心緒。
猛地坐起身,黑暗中,俊美的麵容籠上陰鬱之氣。
他終是掀被下床,連外袍也未披,僅著一身素白中衣,赤著腳走到門邊。
*
石韞玉跪在廊下,隻覺雙膝從冰冷刺痛,漸漸變得麻木,仿佛已不是自己的了。
雖說是夏天,雨夜依舊很冷。
寒氣順著腿骨往上爬,浸透全身,她冷得唇色泛白。
實在跪不住了,她偷偷抬眼望了望緊閉房門和窗戶,見裡頭黑漆漆的,也沒動靜。
顧瀾亭該睡著了吧?
他心情不快罰了人,自己是舒坦了,肯定早入夢了。
院裡也沒人盯著她,偷偷休息會應該沒事?
她又看了眼屋門,確定裡頭黑漆漆的,便悄悄坐到了地上,輕輕揉著刺痛的膝蓋,無聲罵了幾句“狗官”“神經病”。
剛揉了幾下,“吱呀”一聲,門毫無預兆打開。
石韞玉嚇得魂飛天外,猛地仰起臉。
隻見顧瀾亭赤足立在門口。
他白衣如雪,墨發未束,隨意披散肩頭,在廊下燈籠昏朦光線裡,宛如夜間出沒的玉麵精魅。
那雙桃花眼低垂著,本是風流含情的樣貌,此刻因籠在明暗交錯裡,麵上神情看不真切,隻覺帶著料峭春寒般的冷,令人生畏。
看著她坐在地上,顧瀾亭怒極反笑:“你倒是會偷奸耍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