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耳傾聽,隔著屏風,顧銘的呼吸聲平穩而悠長,顯然已陷入了深度睡眠。
這三日,顧銘那般拚命的架勢,他都看在眼裡。
便是鐵打的人,此刻也該累垮了。
秦望心中那股被壓抑兩日的焦灼,如同被投入火星的乾柴,瞬間複燃,燒得他心口發燙。
悄無聲息地坐起身,動作輕盈得像一隻夜行的狸貓。
沒有點燈。
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在地麵上鋪開一層銀霜,足以視物。
他赤著一雙比尋常男人要小巧精致許多的腳,踩在冰涼的木質地板上,一步,又一步,朝著東側顧銘的書案走去。
每一步都落得極輕,極緩,生怕驚擾了那已經沉睡的同窗。
這些他做的輕車熟路。
終於,秦望站在了書案前。
書案上,書卷堆積如山。
《論語集注》、《春秋穀梁傳》、《大崝律疏議》……
皆是聖賢典籍。
秦望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起。
那話本,會放在哪裡?
他的目光在書堆裡逡巡,最終,落在書案下方的書篋上。
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打開書篋的搭扣,金屬碰撞的聲音被他用手指壓到最低。
書篋內,幾本經義策論的書稿下,壓著一遝厚厚的竹紙。
紙張的邊緣還帶著墨跡未乾的清香。
就是它了。
秦望的心跳,沒來由地快了一拍。
他將那遝稿紙抽出,又將書篋恢複原狀,整個過程悄無聲息。
秦望沒有回到自己的床榻,而是借著窗外清冷的月光,就地坐在了顧銘的椅子上,迫不及待地翻開了第一頁。
在方運獲得族學大考第一名後,劇情急轉直下。
族中長老質疑其成績的真實性,而被方運碾壓,屈居第二的族兄方仲更是惱羞成怒,提出文鬥。
並且以當前邊關戰事告急,做一首邊塞詩。
這種即興拚詩,十分的考驗急智,正常哪怕是學富五車的大儒,也難以在短時間內作出十全十美的文章。
對方能主動提出,說明早有準備,方運十分吃虧!
秦望的心神不知不覺沉浸其中,一雙秀眉也緊蹙著,在為主角的處境所擔心。
可麵對咄咄逼人的同族,方運卻不卑不亢,開口便是震驚四座。
“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在看到字跡的瞬間,秦望隻覺得腦子嗡的一下!
這句——!
這詩——!
自己仿佛不再是身處這小小的柒舍,而是置身於那黃沙漫天、烽火連城的邊關。
耳邊,是嗚咽的號角。
眼前,是閃亮的刀鋒。
好一個少年!好一句詩!
秦望看得熱血沸騰,完全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也忘記了此刻是深夜。
胸中那股激蕩的情緒終於再也按捺不住。
“好!”
一聲壓抑不住的低喝,從他的唇邊溢出。
聲音不大,卻在這寂靜的深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也就在這一瞬間,秦望渾身一僵。
他猛地回過神來,臉色煞白。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