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時,晨光穿透薄霧。
顧銘再次踏上了流泉巷的青石板。
漱玉琴室的木門虛掩著。
推門而入,柳徵正盤坐在蒲團上。
顧銘老老實實在他對麵跪坐下去。
柳徵眼皮一抬,枯瘦的手指毫無預兆地掃過琴弦。
“錚——!”
一串刺耳的噪音炸開,幾乎撕裂顧銘的耳膜。
“聽清了?”
柳徵撩起眼皮,渾濁的眼珠盯著他。
顧銘耳廓微動,方才那串雜亂無章的音符,在他腦中已被自動拆解、歸位。
宮、商、角、徵、羽。
一個不差。
連其中兩個略略偏移的音,都清晰可辨。
“宮音起,商音落,中間夾了變徵。”
他答得平穩。
柳徵鼻腔裡“哼”出一聲。
不知是滿意還是不屑。
他猛地抓起那張琴。
“哐當”一聲摜到顧銘麵前。
琴身砸在矮幾上。
兩條細長的裂紋似乎更明顯了些。
“看看你的指法。”
柳徵吐出兩個字。
自己往後一仰閉目養神。
沒有講解也沒有示範。
顧銘深吸一口氣。
指尖試探著壓上冰涼的琴弦。
“嗡……”
柳徵毫無反應,仿佛已入定。
顧銘凝神。
回憶林閒拂弦的角度、力道。
指尖再次落下。
“錚!”
這次清亮了些。
顧銘也不再緊張,指腹在粗糙的絲弦上反複摩擦、按壓。
尋找那稍縱即逝的“準頭”。
寂靜的琴室裡。
隻有單調枯燥的撥弦聲。
一遍又一遍。
西城。
秦明月立在崇文書社的黑漆匾額下。
青磚門樓氣派軒昂。
出入的學子皆著綢衫,步履匆匆。
門房是個精瘦老頭。
眼皮半耷拉著:
“這位小郎君,尋人還是訪友?”
“看看。”
秦明月聲音清朗,遞過一小粒銀子:
“煩請引薦社內主事夫子。”
老頭掂了掂銀子,老臉笑成一張菊花:
“郎君隨我來。”
穿過門樓後的影壁。
一段遊廊連接著寬闊的廳堂。
朗朗讀書聲自窗內傳出,抑揚頓挫。
廊下掛著木牌。
“經義精講,甲字廳,張夫子。”
“策論破題,乙字廳,李學正。”
引路的老頭壓低聲音介紹道:
“張夫子是大曆十五年的舉人,李學正更了不得,曾入國子監講學。”
他推開乙字廳的花窗一條縫。
廳內,一位清臒老者端坐高台。
下方二十餘名學子伏案疾書。
隻聞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
“課時和束脩如何?”
秦明月目光掃過學子們專注的側臉,低聲問道。
“上一天,休一天。”
老頭也壓著嗓子。
“束脩嘛,自然比市麵上貴些。可夫子是真有本事!押題準,講得透!”
“今年院試秋闈,乙字廳六十名學子考中了二十八個。”
“去歲的鄉試春闈,甲字廳三十二名生員考中了五個舉人。”
他努努嘴,指向角落裡一個奮筆疾書的青衫學子。
“瞧見沒?上月才從城南集賢社轉來的!來聽過課後連那邊的束脩都不要了。”
秦明月微微頷首,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這個通過率,確實是有些駭人了。
難怪連門子都這麼傲氣。
她離開喧囂的乙字廳。
獨自沿著回廊緩行。
廊外一方小池。
殘荷枯立。
池邊石凳上。
幾個學子正低聲爭論著什麼。
麵紅耳赤。
手中書卷翻得嘩啦作響。
“此句當以《朱子集注》為本!”
“不然!陸象山心學亦是正源!”
“鄉試主考乃江南道布政使,他可是傳統儒學上川學派的門人,爾等不知?”
爭執聲不大,卻觀點清晰。
秦明月駐足聽了片刻。
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