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解府重重院落吞沒。
顧銘與秦明月並肩走在寂靜的回廊上。
燈籠的光暈昏黃,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又縮短。
方才廳堂內劍拔弩張的氣息似乎還纏繞在身側,混合著清冷的夜風,吹得人衣袂微涼。
秦明月下意識地攏了攏身上竹葉青的男袍,仿佛那怒意仍縈繞在耳邊。
顧銘沉默著,指尖無意識地撚著袖口。
解熹那句“為民做主”如同滾燙的烙印,深深印在他心頭。
與林閒信中那血淋淋的“人食人”交織翻湧。
他停下腳步,望向廊外沉沉的夜空。
“走吧,回家。”
青柳巷的小院,燈火溫馨。
蘇婉晴聽到門響,立刻從裡間迎了出來,眉宇間帶著關切。
“回來了?解師那邊文會怎麼樣?可還順利?”
她一眼就看出兩人神色間殘留的凝重。
阿音也像隻小鹿般從廚房探出頭,手裡還捏著半塊糕點,嘴角沾著碎屑。
“公子!明月姐姐!廚房給你們溫著銀耳羹呢!”
顧銘看到她們,緊繃的心弦終於放鬆了幾分。
他扯出一個有些釋懷的笑。
“嗯,回來了。”
他走到院中石凳坐下,沒有立刻回答蘇婉晴關於文會的問題。
秦明月摘下帷帽,露出清麗的麵容,對蘇婉晴微微搖頭。
“一言難儘。”
她走到顧銘身邊坐下,接過青兒端來的熱茶,捧在手中暖著微涼的手指。
“長生作了一首詩,諷刺了宴上那些隻知風花雪月的公子哥。”
“也惹得解師大發雷霆,將他們狠狠訓斥了一番。”
“啊?”
蘇婉晴輕呼一聲,美眸睜大,看向顧銘滿是擔憂。
“解師他沒怪罪長生吧?”
“沒有。”
顧銘終於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他端起朱兒遞來的茶,讓溫熱的瓷杯熨貼著手心。
“恩師是為詩叫好,更是為那些人的麻木不仁而怒。”
他頓了頓,眼前又閃過那些學子或煞白或漲紅的臉,以及他們低頭時眼中一閃而過的怨懟。
“隻是……怕是會結下些怨了。”
阿音聽不懂這些,但聽到“怨”字,立刻像護崽的小母雞一樣湊過來。
“誰敢怨公子!公子最好了!”
她孩子氣的話衝淡了些許沉悶。
顧銘揉了揉她的發頂:
“沒事。去把銀耳羹端來吧,正好有些餓了。”
蘇婉晴看著顧銘眉宇間的鬱色散開,溫婉一笑:
“好,我去端。阿音,幫我把那碟桂花糕也拿來。”
一碗清甜溫潤的銀耳羹下肚,暖意從胃裡蔓延開,似乎也驅散了幾分心頭的陰霾。
顧銘坐在書案前,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雨絲打在院中老桂樹葉上,沙沙作響。
這單調而寧靜的聲音,像一隻無形的手,一點點撫平他心湖的波瀾。
他推開窗,任由帶著水汽的涼風拂麵。
遠處傳來隱隱的更樓聲,悠長而寂寥。
鬱結在胸口的塊壘,隨著這雨聲、風聲、更漏聲,漸漸消散,沉澱下去。
生活總要繼續。
憤怒無濟於事,一腔怒火改變不了江西道的慘狀。
他還有自己的路要走。
顧銘的目光重新變得沉靜而堅定。
他合上窗,隔絕了外麵的風雨聲,隻留下案頭油燈跳躍的暖光,映亮了他重新鋪開的經義筆記。
晨光初透,細雨暫歇。
顧銘踏著濕潤的青石板路,再次走向流泉巷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