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齊公館的花園裡還彌漫著未散的夜露氣息。十五歲的齊嘯雲一身白色練功服,手持木劍,正與武術師父過招。動作乾淨利落,每一次劈刺都帶著破空之聲,與他平日溫文爾雅的模樣判若兩人。
“夠了。”師父突然收勢,微微頷首,“少爺今日心不靜,再練無益。”
齊嘯雲一怔,隨即收劍行禮:“師父明察。”
年過半百的師父捋了捋胡須:“拳腳如鏡,映心照性。你今日招式雖準,卻無魂。去歇著吧,明日再練。”
少年獨自站在庭院中,木劍垂在身側。師父說得對,他的心確實不靜。昨夜父親齊世源與幾位商界要人的密談持續到深夜,期間幾次提到“莫家”二字,讓他輾轉難眠。
十年過去了,滬上風雲變幻,莫家慘案漸漸成為人們茶餘飯後偶爾提及的舊聞。但對齊家而言,那始終是一道未曾愈合的傷口。
“嘯雲,發什麼呆呢?”溫柔的女聲從廊下傳來。
齊嘯雲轉頭,見母親林婉如端著茶盞站在那兒,眉眼間帶著關切。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旗袍,外罩薄絨開衫,儀態一如既往地優雅。
“母親早安。”他快步走過去,“隻是晨練後有些走神。”
林婉如仔細端詳兒子:“是不是又熬夜看書了?你父親說昨夜你書房的燈亮到很晚。”
齊嘯雲接過母親手中的茶盤,與她並肩走在花園小徑上。晨露沾濕了他的布鞋,涼意透過布料滲入腳心。
“母親,昨日我經過莫家舊宅了。”他終於開口。
林婉如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那宅子如今歸了趙家,正在大興土木,要改成西式俱樂部。”齊嘯雲的聲音平靜,握著茶盤的手指卻微微發白,“他們連門口的石獅子都拆了。”
林婉如輕輕歎了口氣:“世事變遷,非人力所能阻。”
“趙坤憑什麼?”少年的聲音突然帶了壓抑不住的怒氣,“誰不知道他當年是如何上位的?靠著誣陷莫世伯,吞並莫家產業,如今倒成了滬上名流!”
“嘯雲!”林婉如低聲喝止,警惕地環顧四周,“這些話不可在外人麵前說。”
齊嘯雲抿緊嘴唇,良久才道:“兒子明白。”
二人走到涼亭坐下。林婉如斟了杯茶推給兒子,目光深遠:“趙坤如今權勢熏天,與他硬碰絕非明智之舉。你父親這些年暗中周旋,才保住齊家產業,也才得以...”她頓了頓,壓低聲音,“照顧莫家遺孤。”
齊嘯雲抬頭:“瑩瑩她們近來可好?”
“生活清苦,但總算平安。”林婉如從袖中取出一方手帕,展開後是幾朵精致的絹花,“這是瑩瑩前日托人送來的,她如今的手藝越發精巧了。”
少年接過絹花,指尖輕輕撫過細膩的花瓣。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總是安靜坐在角落的小姑娘,眉眼溫婉,眼神卻有著超乎年齡的堅韌。
“我想去看看她們。”
林婉如搖頭:“現在不是時候。趙家的人一直盯著我們,就等著抓你父親的把柄。”
齊嘯雲沉默片刻,忽然問:“母親,您相信莫世伯是清白的嗎?”
林婉如沒有立即回答。她望向亭外初綻的桂花,目光悠遠,仿佛穿透了時光。
“莫隆與你父親是過命的交情。”她最終輕聲說道,“他若通敵,這世上便無忠義可言了。”
便在這時,管家匆匆走來,低聲稟報:“夫人,少爺,老爺請你們去書房。”
齊氏書房內,齊世源正站在窗前,背影凝重。聽見妻兒進來,他轉身示意他們坐下,自己卻依舊站著。
“剛得到的消息。”他開門見山,聲音低沉,“趙坤可能要進軍紡織業了。”
林婉如蹙眉:“趙家的產業不是以金融和地產為主嗎?”
“所以才更危險。”齊世源走到書桌前,手指點著桌麵,“他若正經做生意倒也罷了,但據可靠消息,他打算用老手段——先打壓,再吞並。”
齊嘯雲立即反應過來:“他要對滬上紡織廠下手?”
“首批目標中有三家,包括我們持股的華新紡廠。”齊世源麵色凝重,“更麻煩的是,他可能從原料源頭入手。”
書房內一時寂靜。齊家雖然產業多元,但紡織業一直是根基之一。若趙坤真從此處開刀,無疑是對齊家的正麵宣戰。
“父親,我們能做什麼?”齊嘯雲問。
齊世源看向兒子,目光中有審視,也有欣慰:“你今年十五了,是時候接觸些實務了。從明日起,你隨我去廠裡看看。”
少年鄭重點頭:“是。”
“不僅如此,”齊世源踱步到牆邊的滬上地圖前,“趙坤若要控製原料,必先從江南棉產區下手。我們需要有人去那邊摸摸底。”
林婉如立即明白丈夫的用意:“你要派嘯雲去?”
“不是現在。”齊世源轉身,“但需早做準備。嘯雲,你去找個人——沈先生,他曾在江南水鄉任教多年,對那邊很熟悉。你以請教學問為由,多與他走動。”
齊嘯雲心領神會:“兒子明白。”
午後,齊嘯雲乘車前往沈先生寓所。汽車駛過繁華的南京路,窗外掠過各式商鋪招牌,有中式的匾額,也有西式的霓虹,交織出這個時代特有的風貌。
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燈時,齊嘯雲的目光被路邊一幕吸引——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正被一家西餅店的夥計推搡嗬斥,懷中緊緊抱著什麼。
“停一下。”少年突然對司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