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如同輕紗,籠罩著靜謐的江南水鄉。天光未大亮,河麵泛著魚肚白的微光,偶有早起的漁船劃過,櫓聲欸乃,打破這片寧靜,旋即又歸於更深的沉寂。
“阿貝,動作輕些,莫吵醒了阿爹阿媽。”一個清脆利落的聲音在岸邊響起,帶著少女特有的活力,卻又刻意壓低了音量。
說話的女孩正是莫曉貝貝,漁民莫老憨夫婦的養女。十五六歲的年紀,身形已見窈窕,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印花布衫褲,褲腿挽到膝蓋,露出一雙結實勻稱的小腿。她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眉眼靈動,鼻梁挺秀,唇瓣總是微微上揚,帶著一股不服輸的勁兒。長長的辮子烏黑油亮,此刻正被她麻利地盤在頭頂,用一根木簪固定住。
她熟練地解開係在岸邊老柳樹上的纜繩,輕盈地跳上自家那艘略顯破舊的烏篷船。船身微微晃了晃,她下盤極穩,立刻站定。船上放著魚簍、漁網,還有一小籃洗淨的蓮藕——這是她準備順道帶到鎮上去賣的。
自從懂事起,貝貝就習慣了這樣的清晨。養父莫老憨前些年與人爭執傷了腰腿,陰雨天便疼痛難忍,不能過度勞累。養母劉氏眼睛不太好,精細的針線活做得久了便模糊。於是,家裡捕魚、賣貨、幫襯生計的擔子,很大一部分就落在了貝貝尚且稚嫩的肩膀上。但她從不抱怨,反而將這些磨礪視為尋常,甚至樂在其中。
她撐開長篙,輕輕一點河岸,烏篷船便悄無聲息地滑入河道中央。水聲潺潺,兩岸的白牆黛瓦在霧中若隱若現。貝貝一邊撐船,一邊在心裡盤算著今天的安排:先去鎮東市集把蓮藕和昨晚捕到的幾尾鮮魚賣掉,然後去繡莊交上一批繡活,換些錢給阿爹抓藥,再買點米麵回家。下午要去學堂看看張先生有沒有空,請教幾個新認的字……
想到學堂,貝貝眼裡閃過一絲渴望。水鄉的學堂不像滬上那般正規,時開時停,教書的老秀才張先生也是個隨性的人,有錢就教,沒錢時孩子們也能去旁聽。貝貝聰慧,但凡有機會,必定要去聽上幾耳朵。她用樹枝在河灘上練字,用燒黑的木炭在廢紙上默寫,硬是斷斷續續認識了不少字,連張先生都誇她若生為男兒,必能考取功名。
船行至鎮東市集時,天色已經大亮,霧氣散儘,陽光灑在青石板路上,反射出濕潤的光澤。市集上人聲鼎沸,吆喝聲、討價還價聲不絕於耳。貝貝將船停在專用的小碼頭,利落地將貨物搬上岸,找了個熟悉的位置擺開攤子。
“新鮮蓮藕,剛出河的鯉魚嘞!”貝貝聲音清亮,笑容燦爛,很快便吸引了不少熟客。
“阿貝,今天藕怎麼賣?”
“王嬸,老價錢,三文錢一斤,給您挑節嫩的!”
“這魚看著不錯,來一條。”
貝貝手腳麻利,稱重、收錢、找零,一氣嗬成,還不忘和客人聊上幾句家常,顯得格外討喜。她心算極快,從未出過差錯。周圍攤販都喜歡這個勤快伶俐的姑娘,時常照應著她。
很快,魚和蓮藕便賣得七七八八。貝貝收起攤子,揣好銅板,背上一個藍布包袱,朝著鎮西頭的“錦繡坊”走去。
錦繡坊是鎮上最大的繡莊,東家姓錢,是個精明的生意人。貝貝的繡活大部分都供應這裡。她推開繡莊那扇帶著銅鈴的木門,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
“錢掌櫃早。”貝貝笑著打招呼。
櫃台後的錢掌櫃抬起頭,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見是貝貝,臉上露出笑容:“是阿貝啊,今天又帶什麼好活兒來了?”
貝貝解開包袱,取出幾方繡帕,一對枕套,還有一幅小型的鏡屏繡畫。繡帕上是活靈活現的戲水鴛鴦,枕套是寓意吉祥的瓜瓞綿綿,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幅鏡屏繡畫,繡的是一幅《芙蓉翠鳥圖》。芙蓉花嬌豔欲滴,花瓣的漸變色彩過渡得極其自然,仿佛能聞到香氣;翠鳥停駐枝頭,羽毛根根分明,眼神靈動,似乎下一刻就要振翅飛走。
錢掌櫃拿起那幅繡畫,仔細端詳,眼中滿是驚歎:“嘖嘖,阿貝,你這手藝是越發精湛了!這翠鳥的神韻,這花瓣的層次,怕是蘇州城裡的老師傅也不過如此了。這用的是……亂針繡和套針結合的法子?”
貝貝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瞎琢磨的,覺得這樣繡出來更鮮活些。錢掌櫃您看能給多少?”
錢掌櫃沉吟片刻,伸出五個手指:“這幅繡畫,我給你這個數,五百文。其他的按老價錢,總共算你八百文,如何?”
八百文!這足夠家裡大半個月的米糧了。貝貝心中歡喜,但麵上仍保持鎮定:“謝謝錢掌櫃,您一向公道。”
她正要收錢,卻聽錢掌櫃又道:“阿貝,有個事兒跟你商量。過些日子,滬上那邊有個大客商要來選貨,點名要些新奇彆致的精品。我看你這手藝,完全可以試試。若能入得了那客商的眼,價錢至少翻兩番。你有沒有興趣繡一幅大點的,比如屏風或者掛畫?題材要大氣些,最好是能體現咱們江南特色的。”
滬上?貝貝的心猛地一跳。那個隻在養父母偶爾的歎息和零碎描述中存在的繁華都市,那個……她玉佩可能來自的地方?她壓下心中的波瀾,認真地問:“大概要多久交活?”
“兩個月後。時間緊了些,但工錢絕對豐厚。”錢掌櫃期待地看著她。
貝貝快速盤算著,兩個月,抓緊時間,應該來得及。這是一次機會,不僅能賺到更多錢給阿爹治病,或許……還能接觸到滬上的人?她用力點頭:“好,錢掌櫃,我接!我就繡一幅《江南水鄉全景圖》。”
“好!有誌氣!”錢掌櫃撫掌笑道,“布料和絲線我這邊出上等的,你先拿回去打樣。”
貝貝揣著沉甸甸的八百文錢和新的繡活材料,心情雀躍地走出錦繡坊。陽光正好,將她年輕的臉龐照得熠熠生輝。她摸了摸懷裡貼身藏著的半塊玉佩,冰涼的觸感讓她更加清醒。她要更努力,賺更多的錢,讓阿爹阿媽過上好日子。或許有一天,她真的能去滬上,解開自己的身世之謎……
正當她沉浸在思緒中時,前方傳來一陣喧嘩和哭喊聲。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老東西,今天再不還錢,就拿你這破船抵債!”幾個穿著短打、流裡流氣的漢子圍住一個老漁夫,為首的刀疤臉惡聲惡氣地吼道,正是鎮上惡霸“黃老虎”手下的爪牙。
老漁夫苦苦哀求:“幾位爺,行行好,再寬限幾天吧!魚汛還沒到,實在拿不出錢啊……”
“寬限?老子寬限你多少次了!”刀疤臉一腳踢翻了老漁夫身邊的魚簍,鮮魚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