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漁村的燈火漸次熄滅,唯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著礁石。阿貝躺在硬板床上,輾轉反側,掌心緊緊攥著那半塊日漸溫暖的玉佩。齊嘯雲深邃的目光、村裡鬼祟的生麵孔、玉佩異常的暖意,還有阿爹阿娘眉宇間藏不住的憂慮,如同無數碎片在她腦海中翻湧。她隱隱感覺到,自己十六年平靜的漁家生活,正被一股看不見的暗流推向未知的彼岸。
夜深了。
吳淞口漁村徹底沉入夢鄉,隻有零星的幾聲犬吠,和著永不停歇的海浪聲,更顯出這夜色的深沉與寂靜。莫家小屋的油燈早已熄滅,窗戶裡黑洞洞的,融進了四周的黑暗。
阿貝卻睜著眼睛,直挺挺地躺在自己那張鋪著舊蘆席的硬板床上。身下的稻草墊子發出細微的窸窣聲,那是她翻來覆去也找不到一個安穩睡姿的證明。
月光被厚厚的雲層遮擋,隻有極淡的一層灰白光影從破舊的窗紙透進來,勉強勾勒出屋內簡陋的輪廓——牆角堆著的漁網,牆上掛著的鬥笠蓑衣,還有床邊那張吱呀作響的小木凳。
她毫無睡意。
腦子裡亂糟糟的,像是一鍋被攪渾了的海鮮粥,各種念頭、影像、情緒翻滾不休。
齊嘯雲那張輪廓分明、帶著城裡人特有疏離感的臉,總是不經意地浮現。他看她的眼神,太奇怪了。不是村裡後生那種帶著羞澀或直白的喜歡,也不是路人純粹的打量。那是一種極深的探究,仿佛要透過她的皮囊,看到她骨子裡去,看到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什麼東西。還有那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她無法理解的複雜情緒,是驚訝?是疑惑?還是……彆的什麼?
然後就是那些在村裡鬼鬼祟祟轉悠的生麵孔。阿爹說得對,那些人不像好人。他們穿著雖然不算光鮮,但料子比普通鄉下人好,動作眼神都透著一股精悍和陰沉,看人的時候,目光像是帶著鉤子。他們為什麼對自家附近格外留意?阿貝不敢深想,可那個可怕的念頭如同水底的暗礁,總是頑固地冒出來——是衝著她來的嗎?因為她不是阿爹阿娘親生的?因為她身上這半塊可能來曆不凡的玉佩?
想到玉佩,阿貝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她鬆開一直緊握的右手,將那半塊玉佩舉到眼前。黑暗中,看不清它的紋路,隻能憑借觸感去感受那溫潤的質地。而那股異常的暖意,此刻正清晰地、持續不斷地從玉石內部滲透出來,熨帖著她的掌心,甚至順著她的手臂經絡,緩緩流向四肢百骸。
這不是錯覺。
這玉佩,真的在發熱。
從她記事起,這玉佩就一直帶著微涼,即使在酷暑天,貼著皮膚也是清清涼涼的。阿娘說玉能養人,也能辟邪,所以她從不離身。可這幾天,尤其是今晚,它變得如此溫暖,像是有了生命,在無聲地訴說著什麼。
這變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好像……就是從遇見那個齊嘯雲之後!
難道……他和這玉佩有關?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阿貝混亂的思緒,但也帶來了更深的驚悸。如果他和玉佩有關,那他是不是也知道她的身世?他來找她,是為了什麼?認親?還是……彆的更危險的目的?
還有阿爹阿娘。晚飯時他們強裝的笑臉,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憂慮,她都看在眼裡。他們一定也察覺到了危險,在為她擔心。這個家,雖然清貧,卻給了她全部的愛和溫暖。她絕不能因為自己的緣故,給這個家帶來任何災禍!
各種念頭如同海潮般衝擊著她的心防,恐懼、疑惑、不安,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對身世真相的隱約期待,交織在一起,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身,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黑暗中,她大口呼吸著帶著鹹腥味的空氣,試圖平複狂跳的心臟。
不能慌,阿貝,不能慌。
她對自己說。
你是在風浪裡長大的漁家女,不是那些經不起事的嬌小姐。遇到事情,光害怕沒用,得想辦法!
她重新握緊玉佩,那持續的暖意似乎給了她一絲奇異的力量和鎮定。
首先,要弄清楚那些生麵孔到底是什麼人,想乾什麼。
其次,要搞清楚齊嘯雲的來曆和目的。他看起來不像普通人,或許能從他那裡找到線索?但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被她按了下去。不行,那人太危險,眼神太深,看不透,不能輕易接觸。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要保護好阿爹阿娘。他們年紀大了,阿爹身體又不好,經不起任何風波。
想到這裡,阿貝輕輕掀開薄被,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土地上,悄無聲息地走到窗邊,透過窗紙的破洞,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夜色濃重,月光黯淡,隻能看到院子的模糊輪廓和遠處黑黢黢的海平麵。一切似乎都很平靜,除了……靠近海邊的那片礁石林,仿佛比平日裡更加幽暗,像是潛藏著什麼。
阿貝的心提了起來。她屏住呼吸,努力睜大眼睛,試圖從那片黑暗中分辨出什麼。
就在這時,手中的玉佩突然毫無征兆地灼熱了一下!
那感覺非常短暫,卻異常清晰,像是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與她之前感受到的持續溫潤暖意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