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塊大洋的訂單,像一塊巨石投入貝貝平靜而困窘的生活,激起希望的同時,也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她幾乎是不眠不休地撲在了那幅《鬆鶴延年》插屏上。
天祥繡坊給她騰出了一小塊相對安靜的區域,周娘子甚至破例允許她晚上點燈趕工——電燈費從後續工錢裡扣。
貝貝不在乎。她需要這筆錢,更需要這個機會。
絲線是上好的蘇杭熟絲,光澤柔潤,質地堅韌。底料是淡青色的軟緞,光滑如鏡。貝貝先用細炭條在緞麵上勾勒出底稿。蒼勁的古鬆,姿態優雅的仙鶴,以及作為背景的遠山雲霧。構圖疏密有致,意境清遠。
齊家老太太的壽禮,不能有絲毫馬虎。
她選擇了最耗費心力,卻也最能體現功力的“雙麵異色異樣繡”。這意味著繡品的正反兩麵,圖案、針法、色彩均不相同,需要繡娘擁有極高的空間想象力和精準的運針技巧。
鬆樹的主乾,她用“套針”層層疊染,表現出樹皮的粗糙質感與滄桑意境,正麵是深赭色,背麵則用了更沉穩的墨青。鬆針細密,她換上了最細的針,采用“滾針”和“施針”結合,正麵翠綠欲滴,背麵則隱隱透出黛色,仿佛鬆針在不同光線下的色澤變化。
最難的是那幾隻仙鶴。
鶴身的潔白羽毛,她用“散套針”和“虛實針”結合,絲線劈得極細,一針一線,力求表現出羽毛的蓬鬆與光澤。鶴頂的朱紅,她用了“搶針”,顏色飽滿欲滴。最點睛的是鶴眼,小小的兩點,她凝神靜氣,用了“打籽針”,以深黑色的絲線繞出細小的顆粒,瞬間讓仙鶴栩栩如生,正麵的眼神清亮高潔,背麵的眼神則顯得更加深邃悠遠。
她繡得入了迷,常常忘了時間。手指被針紮破了無數次,貼上老板娘給的膏藥繼續。眼睛酸澀了,就用力眨一眨。她將所有對養父的擔憂,對未來的迷茫,以及對自身身世的那一點點隱秘期盼,都傾注在了這一針一線裡。
周娘子偶爾過來看看進度,每次都忍不住嘖嘖稱奇。這丫頭,天賦實在驚人,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她心裡甚至盤算著,等這單做完,是不是該給阿貝漲點工錢,好好籠絡住這棵搖錢樹。
齊公館,書房。
阿忠帶來了新的消息。
“少爺,查了黃老虎。表麵上是地方惡霸,但手下有幾個是從北邊來的亡命徒,資金來源也有些蹊蹺,似乎和滬上某個錢莊有隱秘往來。正在順著錢莊這條線往下查。”
齊嘯雲手指敲著桌麵:“重點查那個錢莊,看看背後是誰。”
“是。”阿忠繼續彙報,“關於莫家當年的乳娘,我們找到了她的老家,但她本人早已不在。鄰居說,十幾年前她帶著一筆錢回來過,安置了家人,然後就說去外地投親,再無音訊。時間點,正好在莫家出事之後不久。”
拿著封口費消失了。齊嘯雲眼神冰冷。這更印證了當年的“夭折”有鬼。
“繼續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明白。”阿忠猶豫了一下,又道,“還有……我們的人發現,最近似乎還有另一批人,也在暗中打聽莫家舊事,特彆是……關於當年那位夭折的小姐。”
齊嘯雲猛地抬眼:“什麼人?”
“對方很警惕,手法老練,暫時還沒摸清底細。但感覺……不像是趙家的人。”
不是趙坤?齊嘯雲眉頭緊鎖。除了趙坤,還有誰會對十幾年前的莫家舊案,尤其是對一個“已死”的孩子感興趣?
水,果然越來越渾了。
“加派人手,一方麵盯緊趙坤和他手下,另一方麵,查清楚這第三方的來曆。還有,”他頓了頓,“保護好阿貝,不能讓她出任何意外。”
“少爺放心,繡坊和我們安排送‘私活’的人附近,都有人盯著。”
齊嘯雲點了點頭,揮揮手讓阿忠退下。
他走到書櫃前,取下一本厚重的《金石錄》,翻到夾著書簽的一頁,裡麵是一張泛黃的報紙剪報,報道的正是當年莫隆被誣陷“通敵”,家破人亡的新聞。紙張脆弱,字跡模糊,但那沉痛的往事,卻清晰如昨。
莫伯父對他有啟蒙之恩,齊家與莫家是世交。這份冤屈,他一定要洗刷。而那個流落在外,可能吃了無數苦頭的貝貝……他也要找回來。
與此同時,趙氏企業總經理辦公室。
趙坤叼著雪茄,聽著手下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