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卷著冰粒,像無數枚細小的鋼針,狠狠砸在村莊東倒西歪的木屋頂上。
那些屋頂大多缺了角,露出底下朽壞的椽子,碎雪順著裂縫往裡灌,在泥土地麵上積起薄薄一層,被風一吹,又變成齏粉揚起來,粘在牆角結著冰碴的蛛網和破麻袋上。
斷牆殘垣裹著一層厚冰,像裹了層透明的屍衣。
牆縫裡塞著的草屑早就朽成了灰黑色,被風扯出來,混在雪沫裡打著旋兒。
幾株枯樹的枝椏歪歪扭扭地伸向鉛灰色的天空,枝椏上掛著的破布片凍得硬邦邦的,有藍的、灰的,還有塊褪色的紅布,大概是哪家孩子的圍巾,此刻被狂風扯得獵獵作響,聲音像極了誰在寒風裡哭。
整個村子靜得可怕,隻有風穿過空屋的嗚咽,還有遠處冰原上隱約傳來的雪崩聲,悶沉沉的,像大地在咳嗽。
十幾間木屋塌了一半,剩下的也都歪歪斜斜,門板不是掉了就是裂了縫,露出黑洞洞的窗口,像一隻隻瞎了的眼睛。
隻有村尾那間最大的木屋還算完整,不過門板也脫了臼,在風中來回晃蕩,鐵合頁摩擦著木頭,發出“吱呀——吱呀——”的哀鳴,活像隻瀕死的老獸在喘。
“吱嘎——”
一聲更刺耳的聲響劃破了風雪聲。那扇晃蕩的木門被人從外麵推開,積雪順著門縫湧進來,在門檻上堆成小小的雪丘。
推門的女人踉蹌了一下,頭盔上的積雪簌簌往下掉,護目鏡隻剩左邊一半是完好的,右邊裂了道斜紋,擋不住她額角滲出的血珠——血珠剛冒出來就凍住了,像粒暗紅色的冰晶。
她身上的大衣是用七八種布料縫起來的,有軍綠色的帆布、深藍色的粗麻布,甚至還有塊帶著格子紋的絨布,針腳歪歪扭扭,顯然是自己瞎縫的。
風從布縫裡往裡鑽,把她裹得更緊了些,她卻像沒察覺似的,隻把懷裡的麻袋往胸前又摟了摟,跺了跺凍成冰坨的靴子。
“呼……孩子們……是我……”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點喘,卻像道暖流,瞬間衝散了屋裡的死寂。
牆角的破舊櫃子後麵窸窸窣窣響起來,一個腦袋先探出來——那是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頭發亂糟糟地結著冰,臉頰凍得通紅,左眼下方有塊淡青色的淤青。
他看到女人,眼睛一下子亮了,卻沒敢出聲,隻是朝後麵招了招手。
緊接著,床底下、水缸後麵、灶台旁邊……一個個腦袋陸續冒出來,小的看起來隻有四五歲,大的也不過十二三歲,一共六個孩子。
他們身上都裹著能找到的所有破爛——麻袋片、舊棉襖、甚至還有件男人的破軍裝,袖口和褲腳都卷了好幾圈。
最顯眼的是他們身上的源石結晶:有的從手腕爬上來,像串黑黃色的佛珠;有的在脖頸後麵結了小塊,藏在亂發裡;最小的那個女孩,右耳後麵有塊指甲蓋大的結晶,凍得發亮。
“阿麗娜姐姐!”
最先探出頭的男孩壓低聲音喊了一句,剛要跑過來,又被身後的女孩拽住了。那女孩看起來最大,梳著亂糟糟的辮子,右手背上的結晶已經蔓延到了指節……
她皺著眉朝男孩搖搖頭,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阿麗娜的腿——那裡的褲腿破了個洞,露出的皮膚凍得發紫,還沾著點暗紅色的痕跡。
“姐姐,你回來了!”另一個瘦得像根柴禾的男孩跑過來,他的聲音有點啞,大概是凍著了,“昨天晚上的暴風雪那麼大,我們好擔心你……”
阿麗娜把麻袋放在地上,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頭,指尖凍得太硬,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耳朵,男孩瑟縮了一下,卻沒躲開。
“擔心我?”阿麗娜笑了笑,護目鏡後麵的眼睛彎起來,像兩彎月牙,“我可是從礦洞裡跑出來的,這點風雪算什麼?”
她說著,抬手想把頭盔摘下來,手指卻僵得不聽使喚,試了兩次才解開卡扣。
頭盔剛摘下來,就露出她額角的傷——那裡的源石結晶已經爬到了眉骨,像塊醜陋的疤,此刻血珠混著雪水往下淌,滴在她的大衣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圓點。
“姐姐受傷了!”最小的女孩哇地一聲哭出來,她紮著兩個小辮子,辮子上還纏著布條,跑過來就想碰阿麗娜的額頭,卻被阿麗娜輕輕按住了手。
“沒事,小瓦夏,”阿麗娜捏了捏她凍得冰涼的小手,“就是被樹枝劃了一下,不疼。”她朝最大的女孩招招手,“卡佳,幫我拿點布條來。”
卡佳點點頭,轉身從床底下拖出個破木箱,裡麵堆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半截蠟燭、生鏽的小刀、幾團纏在一起的線,還有卷用了一半的布條。
她抽出布條遞給阿麗娜,眼睛卻盯著門口的麻袋:“姐姐,你找到吃的了嗎?米沙早上說餓,啃了半塊樹皮……”
“啃樹皮?”阿麗娜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扭頭看向那個叫米沙的男孩。米沙低下頭,小手摳著衣角,衣角上的布都快被他摳爛了。
“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不能啃樹皮!”阿麗娜的聲音有點發顫,不是氣的,是急的,“那些樹早就被源石汙染了,吃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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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像瓦西裡爺爺那樣,結晶長到嗓子裡,說不出話來,對不對?”米沙小聲接話,眼圈紅了,“可是我太餓了,姐姐,昨天晚上我肚子叫了一整夜,吵得大家都沒睡好……”
阿麗娜的心像被冰錐紮了一下,她歎了口氣,把米沙拉到身邊,摸了摸他的頭:“是姐姐不好,昨天沒能趕回來。”
她轉過頭,拍了拍那個麻袋,“看,姐姐找到吃的了。”
孩子們的眼睛一下子都亮了,像黑夜裡突然亮起的星星。
阿麗娜解開麻袋口的繩子,把裡麵的東西一樣樣往外拿:幾顆帶著泥的甜菜根,表皮凍得硬邦邦的;三個小土豆,有兩個還帶著芽;半塊黑麵包,邊緣已經發了黴,綠茸茸的像層苔蘚;最後,她拎出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油紙已經破了角,露出裡麵暗紅色的肉——是半截鹿腿,上麵還沾著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