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地毯上的花紋在頂燈折射下泛著暗金色的光澤,可那些交錯的藤蔓圖案早已被總督的皮靴踩出深淺不一的黑痕。
切爾諾伯格總督府的會客廳大得像座空曠的神殿,穹頂垂下的水晶燈晃悠著,將總督那張漲紅的臉照得忽明忽暗——
他正攥著銀質煙盒在大理石地麵上踱步,金屬與石材碰撞的脆響在高曠的空間裡反複回蕩,像極了死刑犯臨刑前的心跳。
“這群感染‘牲口’就不能乖乖等死嗎?”他猛地停在一幅油畫前,畫中聖徒受難的悲憫目光正落在他汗濕的額頭上。
他煩躁地扯了扯領結,絲綢摩擦的細碎聲響裡,藏著難以抑製的顫抖,“裡麵有羅德島那群不知死活的醫生,外麵是整合運動的瘋子和愛國者的遊擊隊……我這總督府,現在就是風箱裡的老鼠!”
煙盒“啪”地彈開,他抖出一支雪茄,打火機的火苗竄起時,照亮了他指節上暴起的青筋。
火光映在對麵的木雕長桌上,那套骨瓷茶具正冒著嫋嫋熱氣,淡金色的茶湯在杯盞裡輕輕晃悠,像從未被周遭的焦躁驚擾。
坐在紫檀木椅上的女人端起茶杯,指尖在描金的杯沿輕輕摩挲。
她穿著件灰布修女服,領口的十字銀飾卻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四十多歲的麵容算不上出眾,唯有那雙眼睛像浸在冰水裡的黑曜石,平靜得能映出人心底最肮臟的念頭。
茶葉在沸水中舒展的輕響,竟比總督的咆哮更有穿透力。
“總督大人這麼急躁,反而不好。”她將茶杯放回描金托盤,瓷碰瓷的輕響像一聲歎息,“主說,喧囂會蒙蔽人的眼睛。”
總督剛要張口反駁,喉嚨裡的話卻像被無形的手扼住。
他瞥見女人袖口露出的半截銀鏈,鏈墜上那個扭曲的蛇形十字架在陰影裡閃了閃——
那是天啟教會的標記,是能讓帝國高官都噤若寒蟬的象征。他猛地低下頭,雪茄的煙灰落在地毯上,燙出個焦黑的小洞。
“是……是我失態了。”他聲音發顫,額角的冷汗順著鬢角滑進衣領,“教皇大人,您是不知道,羅德島那群人有多難纏!他們昨天還派人來查藥劑的事,那群穿白大褂的眼睛跟鷹隼似的,差點就翻出倉庫裡的賬本……”
“賬本?”女人端起茶壺續水,沸水注入茶杯的聲響裡,她的目光掃過牆上那幅《最後的晚餐》,“主的仆人,不該留下會被凡人窺探的痕跡。”
總督的臉瞬間褪成死灰色。他慌忙將雪茄摁在描金煙灰缸裡,火星濺起又熄滅的瞬間……
他想起倉庫裡那些貼著“實驗耗材”標簽的冷藏櫃,想起每個深夜被悄悄送進地下室的感染者,那些年輕的心臟還在冰格裡微微顫動的模樣,此刻正順著脊椎爬上來,變成密密麻麻的寒意。
“我當時就不應該這麼貪心!”他突然抓住女人的手腕,修女服粗糙的布料蹭著他汗濕的掌心,“把羅德島送來的藥劑全部扣下時,我以為隻是小事……可他們直接派了精英乾員過來!教皇大人,我為教會做了多少事?城東的淨化池是我批的地,城西的實驗場是我蓋的樓,每個月給聖教送去的‘貢品’,哪次不是最新鮮的?”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在空曠的會客廳裡撞出回聲,驚得壁爐上的青銅座鐘“當”地跳了一格。
女人緩緩抽回手,從袖中取出塊亞麻手帕擦了擦被他碰過的地方,動作慢得像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
“天啟教會從來不會放棄每一位朋友。”她將手帕疊成整齊的方塊,放進裙兜裡,“但主也說過,忠誠需要考驗。”
總督的眼睛瞬間亮了,像溺水者抓住了浮木。他直挺挺地鞠了個躬,腰間的玉佩撞在皮帶扣上,發出細碎的響聲:“您說!無論是什麼事,我都能辦!隻要能讓我離開這座該死的城市,我什麼都願意做!”
“最後一件事。”女人端起茶杯,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表情,“做完它,我會給你一個坐標。往南走,那裡有教會的聖所,不會有人再找到你。”
總督的喉結上下滾動著,他看見女人茶杯裡的茶葉沉了底,像一片蜷縮的枯葉。
“您請吩咐!”
“以切爾諾伯格總督的名義,發布三道法令。”女人的指尖在桌麵上輕輕點著,節奏慢得像是在倒數,“讓你的糾察隊全部出動,帶上他們的槍和手銬。”
總督忙從西裝內袋裡掏出個燙金筆記本,鋼筆尖在紙上劃出刺耳的聲響。窗外突然傳來聲悶雷,水晶燈晃了晃,將女人的影子投在牆上,拉得又細又長,像個張牙舞爪的幽靈。
“第一,”女人的聲音透過茶杯的熱氣飄出來,帶著種奇異的穿透力,“所有沒有糾察隊居住證明的感染者,必須在三日內搬遷到城東的‘保留地’。告訴糾察隊,不需要敲門,直接破門而入。”
鋼筆尖猛地頓了下,在紙上洇出個墨點。總督抬頭時,正看見女人眼中閃過的寒光,那光芒比他腰間的手槍更讓人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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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反抗的……”女人頓了頓,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順著喉嚨滑下的輕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就地槍決。屍體不必處理,扔去喂城牆下的野狗,也算給那些還想反抗的人提個醒。
“是!”總督的筆尖在紙上疾走,“我會讓糾察隊帶上機槍,挨家挨戶地清!保證一個漏網之魚都沒有!”
“第二,”女人的目光轉向窗外,雨點正斜斜地打在彩繪玻璃上,將聖徒的畫像淋成模糊的色塊,“禁止所有感染者聚會。無論是在酒館、街角,還是在廢棄的工廠裡,三個人以上就算集會。”
她從懷裡掏出枚銅質徽章,放在桌上推給總督。徽章上刻著交叉的鐮刀與骷髏,邊緣還沾著暗紅的鏽跡……
“讓糾察隊帶上這個。”女人的聲音壓得很低,像從地底深處傳來,“發現集會,直接按恐怖組織處理。不需要審判,不需要記錄,處理乾淨就行。對了,記得讓他們帶上火焰噴射器,有些角落的血漬,用水是洗不掉的。”
總督的手指觸到徽章時,像被燙了下似的縮了縮。
他想起上個月在貧民窟見過的場景:十幾個感染者圍著個火堆取暖,他們凍裂的手上捧著半塊黑麵包,臉上的笑容比篝火還要暖。
可現在,那些笑容大概要變成灰燼了。
“第三,”女人站起身,灰布裙擺掃過地麵,帶起些微塵埃,“發布對羅德島的通緝令。”
總督猛地抬頭,鋼筆“啪嗒”掉在地毯上。“通緝羅德島?他們是……是國際認可的醫療組織啊!”
“現在不是了。”女人走到窗前,推開厚重的天鵝絨窗簾,風雪立刻趁機鑽了進來,打濕了她的修女服,“就說他們非法進行人體實驗,製造新型感染源。把你扣下的那些藥劑當證據,再找幾個‘證人’——我記得你監獄裡,有不少願意為了減刑說謊的人吧?”
總督望著窗外被風雪籠罩的城市,切爾諾伯格的燈火在雨幕裡忽明忽暗,像無數雙瀕死的眼睛。
“我明白了。”他撿起鋼筆,在紙上寫下“非法醫療組織”幾個字,筆尖劃破紙麵的聲音格外刺耳,“我會讓宣傳部連夜趕製通緝令,明天一早就貼滿全城。”
女人轉過身,目光落在會客廳角落的那扇暗門上。門後是通往地下室的階梯,那裡永遠彌漫著福爾馬林和血腥味,是切爾諾伯格最深的秘密。
“最後……”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保留地’你應該知道是乾什麼的吧?”
總督的臉上突然綻開一個扭曲的笑容,眼角的皺紋裡擠出幾分殘忍。他走到暗門前,拍了拍冰冷的橡木門板,門板後傳來隱約的金屬碰撞聲,像是鐵鏈在拖動。
“教皇大人放心。”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種近乎興奮的顫抖,“城東那片廢棄的礦區早就改造成了‘淨化車間’……”
他從口袋裡掏出串鑰匙,鑰匙串上掛著個小小的銀質十字架,與女人的蛇形十字架不同,這個十字架的邊緣刻滿了細密的拉丁文,據說是用來“淨化罪惡”的。
“每天早上八點,他們會被分批帶進去。”他轉動鑰匙,暗門發出“哢噠”的輕響,“第一間房抽血,第二間房取器官,第三間房……處理剩下的‘廢料’。管道直接通到城外的河裡,連埋都省了。”
雨越下越大,打在窗上劈啪作響,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死亡伴奏。女人看著總督眼中閃爍的狂熱,緩緩點了點頭,領口的銀飾在陰影裡泛出冷光。
“我們需要最新鮮的器官和實驗耗材。”她的聲音平靜無波,“聖教的實驗室還在等著這批‘原料’,尤其是那些年輕的感染者,他們的源石結晶活性最好。”
“保證新鮮!”總督笑得更燦爛了,露出兩排被煙草熏黃的牙齒,“我特意讓人改造了運輸艙,恒溫恒濕,從‘淨化’到裝車不超過三個小時。上次給聖城送的那批,據說研究員們都誇品質好呢!”
女人走到門口,灰布修女服的下擺沾了些雨水,卻絲毫不影響她挺拔的身姿。她從袖中取出個小小的羊皮紙卷,放在木雕長桌上,蠟封上印著教會的徽章。
“這是坐標。”她拉了拉修女服的兜帽,將大半張臉藏在陰影裡,“等法令執行完畢,帶著你的家人去那裡。記住,不要回頭,不要告訴任何人。”
總督拿起羊皮紙卷,指尖觸到蠟封時燙得一縮。他望著女人消失在走廊儘頭的背影,修女服的灰與走廊地毯的紅形成刺目的對比,像一道正在滲血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