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兩人一貓將這間廢棄冷藏庫翻了個底朝天。正如帕朵所料,這裡顯然已經被更早的“訪客”粗略地搜刮過一遍,真正有價值的物資並不多。
但即便如此,對於帕朵這樣常年單打獨鬥、小本經營的“尋寶者”而言,那幾箱軍糧、電池和醫療用品,加上之前找到的寶貝,已經算是一筆足以讓她做夢都笑醒的巨額財富了。
而那個原本如同冰塊般沉默的老人,在帕朵堅持不懈、見縫插針的“嘴炮”攻勢下——從“大叔您身手真厲害”到“這鬼天氣真是凍死貓了”,再到“您說外麵那些家夥什麼時候能消停”——似乎也被磨得沒了脾氣,偶爾會從喉嚨裡擠出一兩個“嗯”、“是”之類的簡短音節作為回應。
這點微不足道的進展,卻讓帕朵倍感鼓舞,仿佛撬開了一座堅硬的堡壘。
…………
高懸於廢墟之上的明月,清冷的光輝將斷壁殘垣照得一片雪白,仿佛為這片破敗之地鋪上了一層寒霜。
兩道被月光拉得長長的影子,在瓦礫間小心翼翼地移動著。
帕朵和老人身上都掛滿了“戰利品”。背包鼓鼓囊囊,手裡還提著沉甸甸的物資箱,每一次邁步都帶著物資碰撞的輕微聲響。這無疑是滿載而歸,卻也讓他們在寂靜的夜裡格外顯眼。
“好險~剛才差點就被那幫人發現了……”帕朵壓低聲音,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和老人一同緊貼在一麵半塌的牆體後麵,屏住呼吸。
自從離開那所危機四伏的研究院廢墟,他們的歸途就充滿了障礙。
原本熟悉的路徑被各種不明身份的武裝人員設卡封鎖,他們隻能依靠老人老練的經驗和帕朵對地形的熟悉,在這片月光下的鋼鐵迷宮中躲躲藏藏,迂回前進。遠處不時傳來的引擎轟鳴和手電光柱的掃射,都提醒著他們此刻的處境依然危險。
帕朵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腦袋,觀察著剛才阻擋他們去路的哨卡。
隻見幾輛改裝過的越野車亮著刺目的車燈,引擎咆哮著,載著那些手持武器、神情警惕的人朝著另一個方向駛去,手電筒的光柱也隨之漸漸稀疏、遠去。
“大叔……那邊的人好像已經走了……”帕朵縮回頭,小聲彙報,臉上露出一絲放鬆。
“嗯……”老人低沉地應了一聲,重新將那支繳獲的老舊獵槍扛在肩上,左手則牢牢抓住那個裝滿醫療用品的沉重箱子,“走吧。這是最後一道封鎖線了……隻要過去,就安全了。”
他對這片區域形勢的判斷和路徑的熟悉,顯然遠在帕朵之上。
帕朵不禁好奇,這位神秘的大叔在成為“流浪老兵”之前,究竟在這裡扮演過什麼樣的角色?
兩人趁著夜色和敵人轉移的間隙,如同幽靈般快速穿過了那片原本被嚴密看守的區域。
當雙腳終於踏上一片相對平靜、遠離主要衝突地帶的廢棄街道時,帕朵瞬間感覺自己像是重新活了過來,一直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連腳步都變得輕快了許多,忍不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呼——總算出來了!剛才可緊張死咱了!”她拍了拍懷裡抱著的箱子,語氣恢複了往日的活潑,“大叔,您剛才真是太冷靜了!要不是您帶著咱繞路,咱估計早就被人包餃子了!”
老人沒有回應她的吹捧,隻是沉默地走著,月光照在他花白的頭發和堅毅的側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
帕朵看著他孤獨而沉重的背影,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出了盤旋在心頭許久的問題:“大叔……您身手這麼厲害,懂得又多,為什麼……總是一個人行動啊?有個伴互相照應不是更好嗎?”
這個問題似乎觸及了伊萬諾夫內心深處的某根弦。他腳步微微一頓,沉默了良久,久到帕朵以為他不會回答,正準備打個哈哈把話題岔開時,他那沙啞的聲音才在寂靜的夜裡緩緩響起,帶著一種被歲月和痛苦磨礪後的粗糲:
“我……我的老婆,死在了一場莫名其妙的瘟疫裡……兒子,死在了一場毫無意義的邊境衝突,連屍體都沒找回來……女兒……”他的聲音在這裡明顯哽了一下,握著箱提手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她被那東西折磨成了皮包骨頭……最後……自己選擇了斷……”
帕朵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麼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笨拙地連聲道歉:“對、對不起!大叔!抱歉啊!你看咱這張破嘴!淨問些不該問的!您、您千萬彆往心裡去!”
伊萬諾夫緩緩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走著,背影在月光下顯得愈發佝僂和蒼涼。“沒關係……都是過去的事了。至少……他們最終,還是以‘人’的身份死去的……而我……”他頓了頓,聲音裡充滿了無儘的疲憊與自我唾棄,“……隻是個不敢麵對現實的懦夫罷了。”
“大叔您彆這麼說!”帕朵急忙跟上,試圖安慰他,“您一看就是有故事、有心事的人,怎麼能是懦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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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伊萬諾夫……”老人第一次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仿佛這是一個沉重的枷鎖,“我女兒遭遇的那東西……叫做「崩壞」……我親眼見過那東西的可怕……它能扭曲生命,侵蝕理智,把活生生的人變成……怪物……”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段記憶顯然是他不願觸及的噩夢,讓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種秋風蕭瑟般的悲涼之中。
“「崩壞」……”帕朵喃喃地重複著這個陌生的詞彙,雖然不太明白具體指什麼,但從伊萬諾夫的語氣中,她能感受到那種刻骨銘心的恐懼和痛苦。
“您……以前是軍人嗎?”帕朵試探著問,看著他身上那套破舊但難掩其製的作戰服,以及他嫻熟的軍事技巧。
“曾經是……”伊萬諾夫承認了,但隨即語氣變得無比沉重,“現在不是了。”
“為什麼?”帕朵不解。
“因為我是個逃兵……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伊萬諾夫的語氣陡然變得激動而痛苦,他停下腳步,仰頭看著那輪冰冷的明月,仿佛在質問命運,“我的兒子,小哈維……他就是死在「崩壞」衍生出的怪物手裡……我加入軍隊,本想著為他報仇……可是,當我真正麵對西伯利亞冰原上那地獄般的景象……那些扭曲的、無法理解的恐怖……我害怕了……我退縮了……”
他的聲音充滿了悔恨:“在一次任務中,因為我的恐懼和判斷失誤,我害死了信任我的戰友……我害怕軍事法庭的審判,更害怕再次麵對那些怪物……所以,我逃了……拋棄了榮譽,拋棄了責任,成了一個自己曾經最唾棄的、沒有骨氣的懦夫……像我這樣的人,苟活在這片廢墟裡,大概就是神明最大的諷刺吧。”
聽著伊萬諾夫壓抑了不知多久的剖白,帕朵沉默了。
她看著眼前這個被往事壓彎了脊梁的老人,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她想了想,用自己那套在黃昏街摸爬滾打總結出的、簡單直接的生存哲學開口說道:
“大叔……我不知道您過去經曆了什麼,但咱覺得吧,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活法。”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豁達,“就比如對我來說,每天能吃上一頓飽飯,不用擔心睡著的時候被人捅刀子,能抱著罐頭睡到自然醒,這就是最大的夢想了。活一天,算一天,快快樂樂的,彆老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
她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略帶苦澀的自嘲笑容:“您看咱,連張像樣的照片都沒有,唯一一張留影,還是街角那個小作坊老板為了賺賞金,給咱貼在通緝令上的歪歪扭扭的畫像呢!咱不也活得好好的?”
月光下,一老一少繼續沿著廢棄的街道前行,沉重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裡回蕩。伊萬諾夫沒有再說話,隻是默默地走著……
…………
帕朵輕快的聲音還在廢棄街道上回蕩,伊萬諾夫突然猛地停下腳步,獵槍瞬間從肩上滑落,被他緊緊握在手中,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
他渾濁的眼睛驟然銳利,如同嗅到危險的孤狼,死死盯向前方十字路口轉角處的陰影。
“怎、怎麼了大叔?”帕朵被他突如其來的緊張嚇了一跳,也趕緊停下,抱緊了懷裡的箱子,下意識地往伊萬諾夫身邊靠了靠。罐頭也弓起了背,喉嚨裡發出威脅性的低吼。
“彆出聲。”伊萬諾夫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一種帕朵從未聽過的、如臨大敵的凝重。
帕朵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心臟猛地一沉。月光下,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從轉角處緩緩走了出來。
那身影的姿勢極其怪異,左腿以一種不可能的角度扭曲著,拖在地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它的腦袋不自然地耷拉著,雙臂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隨著蹣跚的步伐像破布一樣晃動。
“是……是受傷的人嗎?”帕朵還抱著一絲僥幸,小聲問道。
伊萬諾夫沒有回答,但他的手指已經扣在了獵槍的扳機護圈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他的臉色在月光下顯得異常難看,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眼神中充滿了帕朵無法理解的、混合著厭惡、恐懼以及……某種確認了的絕望。
“不……不對……”帕朵也終於察覺到了異常。
那個人影走得太慢了,太僵硬了,而且……空氣中似乎隱隱飄來一股若有若無的、類似肉類腐爛的惡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