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道巍峨的淡藍色能量屏障如同神跡般拔地而起,將充斥著死亡嘶鳴與腐蝕紅霧的世界徹底隔絕時,整個煉獄般的戰場陷入了一種近乎時間停滯的死寂。
這寂靜隻持續了短短一瞬。
隨即,便是無數武器“哐當”、“哐當”墜落在焦黑硬化土地上的聲音,混雜著劫後餘生者們再也無法抑製的、從胸腔最深處擠出的、混合著哽咽與純粹生理性顫抖的粗重喘息。
許多人直接脫力地跪倒或癱軟在地,仿佛支撐他們戰鬥到現在的最後一根弦,終於在這突如其來的安全信號下徹底崩斷。
伊恩背靠著一段被高溫熔毀、隻剩下扭曲鋼筋骨架的混凝土矮牆,緩緩滑坐在地。
身上那套沉重的外骨骼,關節處傳來的冰冷觸感和液壓係統低沉的嗡鳴,此刻非但沒有帶來不適,反而成為一種奇異的慰藉,一種他與剛剛那片地獄之間最後的物理隔閡。
他抬起沾滿汙穢和乾涸血漬的手,想要抹一把臉,卻發現手掌同樣肮臟不堪,隻得無力垂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道白色的身影。
她站在不遠處,背對著他這邊,正將那一對燃燒著、仿佛由純粹能量構成的太刀,精準而沉穩地收回背後的交叉刀鞘。
刀刃歸鞘的瞬間,那灼熱的氣息與令人心悸的光芒也隨之斂去,仿佛從未出現過。
她幾乎垂落在地的雙馬尾在能量屏障散發的微光中拂動,身姿挺拔如鬆,與周圍癱倒一地的士兵形成鮮明對比。
伊恩甚至注意到,她那身輕便的、線條流暢的白色戰甲上,除了些許煙塵,竟看不到絲毫破損或汙跡。
直到此刻,伊恩才有餘暇真正看清這拯救了他們性命的“屏障”。
它並非他最初想象的、僅僅覆蓋一小片區域的“碗”,而是真正意義上的龐然大物——高度目測超過百米,如同一堵半透明的、流淌著淡藍色能量波紋的巨牆,向上延伸,沒入低垂的、被紅霧染成暗紅色的天幕。
其覆蓋的範圍極其廣闊,半徑恐怕有上千米,數個這樣的巨型屏障連接在一起,構成了一道蜿蜒的、將戰場無情分割的“長城”。
屏障之外,是濃鬱到化不開的、仿佛擁有生命的暗紅色霧靄,其中隱約傳來令人不安的蠕動聲和金屬摩擦聲。
而在屏障之內,則是他們剛剛經曆過血戰的、滿目瘡痍的焦土,散落著扭曲的金屬殘骸和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紅色血跡。
生與死,潔淨與汙穢,被這道冰冷而強大的能量邊界清晰地界定。
正是這些屏障,以及後續抵達的、那些裝備風格統一卻與聯合政府製式截然不同的特殊部隊成員,真正將原本一觸即潰的戰線,奇跡般地穩定在了這裡。
伊恩注意到,屏障外的怪物們似乎停止了大規模進攻。隻有偶爾幾隻體型較小、如同放大版金屬蜘蛛的偵察單位,會從紅霧邊緣謹慎地探出閃爍著紅光的傳感器,快速掃描屏障內的情況,然後又悄無聲息地縮回那片死亡的濃霧中。它們似乎在評估,在觀望。
這種停滯,反而帶來一種更深沉的壓力。伊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屏障之外,那紅霧最濃鬱的方向。
霧氣的深處,隱約可見一些龐大到令人窒息的輪廓——那並非自然的山巒,而是某種……正在緩緩蠕動的、由血肉、金屬和未知物質構成的巨型結構,如同孕育災難的母巢,又像是源源不斷生產戰爭兵器的活體工廠。
僅僅是遠遠望上一眼,就讓人從靈魂深處感到戰栗。人類……真的能與這樣的存在對抗嗎?
而人類這一邊,後續的支援部隊確實在陸續抵達。
重型運輸車轟鳴著,運來了堆積如山的彈藥箱、預製防禦工事模塊和醫療物資。工程車輛開始在場地上平整土地,架設臨時供電和照明係統。
然而,伊恩的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他看得分明,這些運抵的裝備——那老舊的、炮管甚至有些鏽跡的自行火炮;那缺乏智能火控、需要人工操作的防空機槍塔;那笨重且通信距離有限的野戰電台——無一例外,全都是聯合政府幾十年前就已經淘汰、封存甚至準備回爐的舊型號!
整個戰場上,除了他們身上這套還算先進、內置了弱人工智能輔助作戰係統的外骨骼,幾乎看不到任何信息化的痕跡。仿佛他們被拋回了一個隻依靠鋼鐵和血肉之軀搏殺的、更為原始的時代。
這與屏障外那充滿詭異科技感的敵人,形成了荒謬而絕望的對比。
那些被稱為“特殊部隊”的成員們,依舊在高效地忙碌著。
他們身著貼身的、似乎是某種高級複合材料的輕便戰甲,臉上覆蓋著統一的、毫無表情的黑色麵甲,讓人無從窺探他們的情緒。
他們沉默寡言,彼此間的交流往往隻需要一個手勢或眼神。
伊恩親眼看到,兩名這樣的隊員,在沒有借助任何機械的情況下,徒手抬起了一塊估計有幾十噸重、坍塌下來的混凝土樓板,將下麵被壓住的傷員小心翼翼地拖了出來,動作平穩得如同隻是搬開一塊普通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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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位隊員,從戰鬥開始到現在,幾乎馬不停蹄地穿梭在傷員之間,進行著緊急處理和縫合,動作精準而迅速,看不到絲毫疲憊的跡象,仿佛他們體內的能量永遠不會枯竭。
“他們……到底是誰?”伊恩靠在矮牆上,下意識地摩挲著胸前那枚冰涼的、代表著聯合政府的鷹徽徽章,內心充滿了巨大的荒謬感和疑惑。“如果聯合政府擁有這樣的部隊……這樣的技術……為什麼還要派我們這些隻裝備著老舊武器、穿著不可靠外骨骼的人,來這種地方送死?”
他的思緒不由得飄回了那個少女,以及她那雙燃燒般的太刀。
那種力量,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對“單兵作戰”的認知。
其實,在這崩壞持續加劇的三年裡,網絡上早已不再是鐵板一塊。
儘管官方極力控製和刪帖,但各種模糊的、晃動的、記錄著恐怖怪物和超常戰鬥的視頻,依舊如同幽靈般在網絡的角落流傳。
伊恩並非一無所知,他甚至偷偷搜索過,看到過一些令人脊背發涼的畫麵。
官方對此的態度,似乎也從最初的堅決否認,變成了某種曖昧的、半放開的狀態,仿佛在潛移默化地讓民眾“適應”某種可怕的真相。
在他的潛意識裡,一直存在著一個信念,或者說是一種希望:隻要全人類團結一致,集中所有的智慧和力量,就沒有渡不過去的難關。
這句話,他曾在無數的宣傳片和動員大會上聽到過。
現在,他苦澀地意識到,這句話或許是真的。
但它的背後,隱藏著更為殘酷的真相——那就是需要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需要做出大到幾乎無法承受的犧牲!
而很不巧,他們——第77治安步兵營,以及此刻癱倒在這片屏障下的、來自各個部隊的殘兵們——就是那被計算好的、可以被“犧牲”掉的部分。
他們是被扔出來吸引火力的誘餌,是用於遲滯敵人攻勢的、一次性的消耗品。
“喝點水吧,士兵。”一個平靜的聲音打斷了伊恩翻湧的思緒。
他抬起頭,看到一名特殊部隊的成員站在他麵前,遞過來一個銀色的、似乎是金屬材質的水壺。
對方麵甲上的光學鏡片散發著幽藍色的微光,看不出任何情緒。
伊恩愣了一下,接過水壺,低聲道:“謝謝……”
他擰開壺蓋,小口啜飲著裡麵微甜的能量液。
液體滑過乾澀疼痛的喉嚨,帶來一絲清涼和慰藉,卻絲毫無法化解他心頭的沉重與冰涼。
那名特殊部隊成員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看著他胸前那枚被摩挲得有些發亮的鷹徽,突然用那經過處理的、略帶電子音的聲音問道:“還在想著‘他們’為何拋棄你們?”
伊恩猛地抬頭,對上那毫無波動的光學鏡片,心臟像是被攥緊了一下。
對方……竟然知道?
“我們監測到亞特拉要塞防線的所有對外通道已在二十七分鐘前完全物理鎖死,並對你們所有聯合政府製式裝備發送了最終指令。”對方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天氣報告。
“‘最終犧牲’,‘永久隔離’——這是他們最後的判詞。”
伊恩握緊了手中的水壺,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
雖然已經猜到了結果,但被如此直白地證實,依舊讓他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痛苦和憤怒。
“為什麼……”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在更高的生存概率麵前,部分的犧牲是可以被計算的。”
特殊部隊成員的聲音依舊冷靜,“尤其是在他們掌握了……或者說,自以為掌握了‘方舟’的情況下。”
“方舟?”伊恩捕捉到了這個陌生的詞彙。
對方卻沒有進一步解釋,隻是話鋒一轉:“我們受雇於議會和‘方舟’。我們的任務是儘可能延緩‘帕彌什’的擴散,並搜救有價值的幸存單位。”
方舟?議會?一連串陌生的名詞讓伊恩更加困惑。
這似乎印證了他的猜測,在聯合政府之外,還存在著其他不為人知的勢力。
“那麼,我們……我們現在算什麼?”伊恩看著對方,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那名戰士微微偏頭,似乎在評估他。“你們現在是無主的資產,也是潛在的威脅。但我們指揮官認為,經曆過地獄並存活下來的戰士,有其價值。是選擇作為‘消耗品’在這裡等待最終結局,還是作為‘戰士’加入我們,奪回屬於自己的生存權,選擇權在你們自己手中。”
說完,他不再多言,轉身走向下一個需要幫助的傷員。
伊恩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圍那些或麻木、或低聲啜泣、或眼神空洞望著屏障外紅霧的戰友們。
他再次低頭,看著手中那個製式水壺,以及胸前那枚已經失去意義的鷹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