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第一縷晨光透過窗欞,灑在靜謐的臥房內。
陸瑁醒得很早。他沒有睜開眼睛,隻是靜靜地感受著身旁妻子平穩的呼吸,和那份久違的安寧。這就是家的味道。
“唔……”
一聲輕微的嚶嚀,從搖籃裡傳來。
陸瑁立刻睜開了眼,側過頭,隻見搖籃裡的小陸嶽,已經醒了。他沒有哭鬨,隻是睜著一雙烏溜溜、清澈得像黑曜石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
“你醒了,小家夥。”陸瑁的聲音,不自覺地放得極輕。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生怕吵醒了尚在熟睡的關鳳。他走到搖籃邊,俯下身,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了自己兒子的模樣。
小陸嶽似乎感受到了父親的注視,小嘴一咧,竟露出了一個無齒的、純淨無比的笑容。
陸瑁的心,在這一瞬間,被徹底擊中了。
他試探著,有些笨拙地,將兒子從搖籃裡抱了起來。這小小的、柔軟的身體,比他手中那杆沉重的霸王槍,要重上千百倍。他一生經曆過無數次生死搏殺,手刃過不知多少強敵,但此刻,抱著自己的孩子。
陸嶽似乎很喜歡父親的懷抱,小手揮舞著,抓住了陸瑁胸前的一縷頭發,咿咿呀呀地,仿佛在說著什麼。
“夫君……”關鳳不知何時也醒了,她披著一件外衣,靠在床邊,笑意盈盈地看著這父子倆。
“他很喜歡你呢。”
“是嗎?”陸瑁看著懷中的兒子,臉上露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的笑容,“他比我想象的,要乖巧得多。”
一家三口的晨間時光,溫馨而短暫。
用過早膳後,陸瑁便換上了那一身熟悉的黑鱗甲。關鳳細心地為他整理著衣甲的每一個細節,係緊每一根係帶。
“今日便要巡視軍務嗎?不多歇息兩天?”她有些心疼地問道。
“不了。”陸瑁握住她的手,沉聲道,“北有曹賊,東有孫權,荊州之地,一日也不可鬆懈。我既回荊州,便當擔起這份責任。”
他低頭,在關鳳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在家等我。”
公安城外,大營之內,早已是龍驤虎步,殺氣騰騰。
得知陸瑁要親自巡營,整個荊州軍都沸騰了。這位活著的傳奇,是所有士兵心中的神!
陸瑁在關平、廖化等人的陪同下,緩步走入校場。他沒有直接檢閱軍隊,而是先走上了那高聳的望樓,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整個江陵城的防務。
“嶽父大人治軍嚴謹,公安防線,固若金湯。”陸瑁看著那錯落有致的箭樓,深邃的護城河,以及城牆上那些目光警惕的士卒,由衷地讚歎道。
“妹夫過獎了。”關平恭敬地說道,“父親常說,守城之道,在於日積月累,不可有絲毫懈怠。隻是……”
他頓了頓,指向東方那浩渺的長江水麵,憂心忡忡地說道:“我荊州軍,步戰騎戰,天下無雙。唯獨這水戰,與江東相比,終究是遜色一籌。這也是父親最為擔心的地方。”
陸瑁的目光,也投向了那一片煙波浩渺。
“文長守漢中,可據秦嶺之險,萬夫莫開。而我等守荊州,卻是四麵來風,無險可守。”陸瑁的聲音,平靜而沉重,“唯一的‘險’,便是我們自己。”
他轉過身,對關平和廖化下令道:“傳我將令,從今日起,沿江百裡,增設烽火狼煙之台,務必做到十裡一哨,三十裡一堡。任何船隻,無我將令,擅自靠近我荊州水域者,先發警告,警告無效,立殺無赦!”
“再者,從全軍之中,挑選熟識水性、身手矯健之士,組建一支‘敢死水軍’!不求與東吳水師正麵決戰,但求能襲擾、能縱火、能鑿船!要讓他們知道,這長江,不是他孫家的內湖!”
“還有,通知潘濬、王甫,讓他們對南郡各地的糧草軍械,重新進行核算登記,分地窖藏,以防萬一。我們的刀,必須時刻磨亮,我們的糧,必須時刻滿倉!”
一道道命令,從他口中,清晰而果斷地發出。關平與廖化聽得心神振奮,連連應諾,立刻分頭去傳令。
陸瑁獨自一人,站在望樓之上,江風吹拂著他黑色的披風,獵獵作響。
他知道,昨夜關府宴席上的那番話,不僅僅是說給嶽父聽的,更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戰爭,從未遠去。
他要做的,就是用自己手中的梅花槍,為身後的妻兒,為這片來之不易的家園,築起一道任何敵人都無法逾越的,鋼鐵長城。
北國,鄴郡。
宏偉的魏王宮殿之內,氣氛凝重得如同長白山頂終年不化的積雪。銅爐裡的瑞獸炭燒得正旺,散發著融融暖意,卻驅不散大殿中央那位梟雄身上散發出的刺骨寒氣。
曹操,這位挾天子以令諸侯,剛剛進位魏王的男人,正死死地捏著一份從許都八百裡加急送來的帛書。那份由劉備群臣聯名,呈送給漢獻帝的《漢中王勸進表》副本,此刻在他手中,仿佛成了一塊燒紅的烙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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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一個劉備!好一個中山靖王之後!”
曹操的笑聲,低沉而沙啞,充滿了暴風雨來臨前的壓抑。他猛地將帛書狠狠摔在地上,那雙細長的丹鳳眼瞬間眯成了一條危險的縫,裡麵射出的,是足以凍結江河的怒火與殺機!
“織席販履的小兒!喪家之犬!孤給他一片喘息之地,他竟敢自立為王,與孤平起平坐?!他安敢如此!安敢如此欺我!”
“轟!”
他一腳踹翻了身前的青銅方案,案上的筆墨簡牘摔了一地,發出刺耳的聲響。滿朝文武,噤若寒蟬,一個個低下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他們太了解曹操了,這位主公越是憤怒,便越是接近爆發的邊緣。
“傳我將令!”曹操須發戟張,聲音如同炸雷,在空曠的大殿中回響,“儘起我大魏傾國之兵!夏侯惇、曹仁、張遼、徐晃、許褚、張合何在?!”
“末將在!”一眾虎將轟然出列,甲胄鏗鏘,戰意昂然。
“整備兵馬!隨孤親征!這一次,孤要親手踏平漢中,碾碎成都!孤要讓劉備那廝知道,誰才是這天下的主宰!孤要將他的頭顱,做成酒器,以泄我心頭之恨!”
“大王息怒!”
就在這劍拔弩張,大戰一觸即發之際,一個平靜得近乎冰冷的聲音,從文官的隊列中緩緩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人緩步出班。此人麵容清瘦,眼眸深邃,仿佛藏著無儘的星辰與算計。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精確丈量過一般,與周圍惶恐的氣氛格格不入。
正是司馬懿,司馬仲達。
曹操的怒火,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扼住,他死死地盯著司馬懿,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仲達,連你也要攔我嗎?”
司馬懿躬身一揖,姿態謙恭,語氣卻不卑不亢:“大王。臣,非是阻攔大王,而是不願大王因一時之怒,親勞萬金之軀,遠涉蜀道之難。臣有一計,可安坐鄴城,運籌帷幄,令那劉備,在蜀中自受其禍,不戰自亂。”
“哦?”曹操的怒氣稍斂,眉毛一挑,重新坐回王座,眼神中帶著審視與好奇,“你有何高見?說來聽聽。若說得好,孤記你首功。若隻是虛言搪塞,休怪孤連你一並治罪!”
“臣,不敢。”司馬懿依舊平靜,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牆壁上巨大的天下九州圖,仿佛整個戰局,都已在他心中推演了千百遍。
“大王請想,劉備如今看似坐擁兩川,兵強馬壯,實則有二大隱患,如附骨之疽,時刻侵蝕著他的根基。”
“其一,乃江東孫權之恨。昔日,孫權以妹嫁之,本為聯姻,劉備卻攜其妹遠走高飛,視若人質。此乃奪妹之恨,關乎孫氏顏麵,孫權豈能不恨?”
“其二,乃荊州不還之恨。赤壁一戰,出力最多者,乃江東也。劉備借荊州而不還,反以此為基業,儘占兩川。此舉無異於虎口奪食,孫權日夜思之,必是切齒痛恨!”
司馬懿每說一恨,曹操的眼神便亮一分。當他說完二恨,曹操已經完全冷靜下來,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欣賞的笑意。
司馬懿繼續說道:“此二恨,已在孫劉之間,埋下了無法化解的仇怨。他們如今的聯盟,不過是畏懼大王天威,而被迫抱團取暖罷了。我等,何不利用此恨?”
“大王隻需派遣一位能言善辯之士,攜帶大王親筆書信,星夜趕赴江東,麵見孫權。信中,隻需陳說利害,與孫權約定,由他興兵,從水路攻取荊州。而大王則儘起關中之兵,從旱路直撲漢中。”
“如此一來,劉備必然要抽調益州主力,回援荊州。到那時,他首尾不能相顧,兵力分散,疲於奔命。待其兵衰力竭,我軍再以雷霆萬機,攻其漢中;孫權趁虛,取其荊州。大局,可定矣!”
“屆時,劉備兩川之地,儘為我等與孫權瓜分。我等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坐收漁翁之利。大王以為如何?”
“啪!啪!啪!”
曹操忍不住撫掌大笑,他從王座上走下,親手扶起司馬懿,眼中滿是讚許。
“妙!妙啊!仲達此計,真乃釜底抽薪,殺人不見血!不費我大魏一兵一卒,便可讓劉備陷入萬劫不複之地!哈哈哈哈!”
他環顧四周,朗聲道:“眾卿都聽到了嗎?這,便是謀略!這,才叫兵法!來人,筆墨伺候!”
曹操當即親筆修書一封,字裡行間,極儘拉攏之意,隻談孫劉之仇,不提昔日赤壁之敗。寫罷,他看向階下:“誰可為孤,出使江東,說服孫權?”
中書侍郎滿寵出列,慨然應諾:“臣,願往!”
“好!”曹操大喜,“便由伯寧你為使,帶上孤的王印信物,星夜兼程,不得有誤!若事成,你便是破蜀第一功臣!”
江東,建業。
與北方的肅殺不同,這裡處處透著水鄉的富庶與靈秀。孫權,這位年輕的江東之主,正坐在他的宮殿裡,聽著張昭、顧雍等人彙報著地方的屯田與商貿事宜。他那雙與中原人迥異的碧色眼眸,閃爍著與其年齡不符的深沉與銳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