崤山。
山,還是那座山。
但在被圍困的五千漢軍士卒眼中,這片曾經鬱鬱蔥蔥的山林,如今已與地獄無異。這裡是囚籠,是埋葬著他們所有希望的活人墳墓。糧食,在三日前已經徹底耗儘。最後一袋炒麵,被熬成了一鍋清可見底的稀湯,分給了三百多名重傷的弟兄。
如今,支撐著這五千殘兵活下去的是山裡的一切。
渴了,便趴在地上,伸出乾裂的嘴唇,去舔舐清晨葉片上,那一點點冰冷的露水。或是尋一處山泉喝一口,帶著泥沙和土腥味的渾濁山泉水。
餓了,便如同一群野獸,在山林裡瘋狂地搜尋。
樹皮,草根,甚至是毒蟲,隻要能填進那早已空空如也,如同火燒般的腸胃,便會被毫不猶豫地吞下。
運氣好的時候,能挖到一窩,肥碩的地鼠。那會引起一陣小小的,壓抑的歡呼。地鼠被剝皮去臟,用最節省的柴火,烤得半生不熟,分給十幾個人,每個人隻能分到指甲蓋大小的一塊。
士兵們小心翼翼地,將那塊肉放進嘴裡,舍不得咀嚼隻是用舌頭一遍又一遍地品嘗著那久違的肉的滋味。
很多人在睡夢中,就再也沒有醒來。不是戰死,而是餓死。
更多的人骨瘦如柴,眼窩深陷,身上的鎧甲空蕩蕩地掛在骨架上,像一群從地府中爬出來的行屍走肉。
但他們的眼睛裡還有光。那是一種混雜著絕望、麻木,卻又倔強地不肯熄滅的微光。因為,他們的主帥還站著。
……
山頂,一處背風的石壁下。
龐統,正坐在一塊石頭上。
他那身曾經繡著華麗鳳凰圖紋的錦袍,如今早已破爛不堪,沾滿了泥汙和血跡。他標誌性的略顯醜陋的臉上,顴骨高高聳起,嘴唇乾裂起皮,整個人瘦得脫了相。
唯一不變的,是他那雙狹長的鳳眼。
此刻,那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山下。
山下,是連綿不絕的魏軍營寨。旌旗如林,甲士如蟻,將整個崤山圍得水泄不通。
每日魏軍都會派人在山下,烹煮香噴噴的肉湯。那霸道的肉香乘著風飄上山來,像一隻隻無形的手,撕扯著每一個漢軍士卒的意誌和理智。
“降者,生!不降者,死!”
“龐統!你已是甕中之鱉,插翅難飛!何苦帶著弟兄們,一起餓死!”
山下的喊話聲,日夜不休,如同惱人的蒼蠅,嗡嗡作響。
“太尉……”
一個同樣形容枯槁的副將,踉踉蹌蹌地走了過來。他的手裡捧著一塊,剛剛從樹上剝下來的青澀樹皮。
“吃點東西吧。”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
龐統,沒有回頭。
“給傷兵送去。”
“傷兵營那邊……已經送過了。”副將的聲音低了下去,“這是……弟兄們,特意給您留的。”
龐統,沉默了。
許久,他才緩緩地轉過身,從副將的手中接過了那塊粗糙堅硬帶著苦澀汁液的樹皮。
他沒有絲毫猶豫將樹皮放進嘴裡,麵無表情地咀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