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發深沉。
東吳大營,像一隻趴伏在長江北岸的巨大凶獸。先前因無當飛軍的突襲而燃起的數十處火焰,此刻已大多被撲滅,隻剩下嫋嫋的黑煙,在夜風中扭曲、消散,留下一片片焦黑的瘡痍和刺鼻的氣味。
混亂,正在被強行壓製下去。
陸遜的將令,如同一道道冰冷的鐵箍,將這隻受驚的巨獸重新束縛。外圍的營寨,已經徹底戒嚴,一隊隊手持長戈的吳兵,正緊張地來回巡邏,火把的光芒,將每個人的臉都映照得煞白。
而在整個大營的最核心,那片由數百艘巨型樓船組成的水師主營,更是如同一個與世隔絕的鋼鐵孤島。
這裡,是陸遜的中軍大帳所在。
此刻,這片水域,靜得出奇。除了江水拍打船身的嘩嘩聲,和更夫巡夜的梆子聲,再無半點雜音。每一艘樓船的桅杆上,都站著警惕的哨兵,銳利的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漆黑的江麵。船與船之間,用粗大的鐵索相連,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連環船陣,任何小船,都休想從縫隙中穿過。
然而,在這看似絕無可能被逾越的防線之下,兩道黑色的身影,卻如同融入了夜色的幽魂,無聲無息地,潛行在冰冷的江水之中。
他們沒有乘坐任何船隻。
隻是口中,各銜著一根中空的蘆葦管,整個身體,都隱沒在水麵之下,隻靠著那微不足道的蘆葦管,來換取維係生命的空氣。
為首的身影,動作輕緩而堅定,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水花。他就像一條,天生就屬於這片水域的遊魚,精準地,利用著船底投下的巨大陰影,躲避著水麵上方,一道道掃過的探照火光。
他,正是陸瑁。
在他的身後,趙廣緊緊跟隨著。他的動作,雖然也極儘輕巧,但心中,卻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死死地盯著前方中都護的背影,心中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敬佩與震撼。
來之前,他以為,所謂的“闖一闖水師大營”,是率領七百無當飛軍,發動一場自殺式的強攻。
他連遺書都寫好了。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中都護的計劃,竟然是……兩個人遊過去!
這簡直是瘋了!
這可是東吳的十萬水師大營!水麵上是巡邏的快船。船陣上,是密布的哨兵,水下更有防止敵人鑿船的暗網和鐵錐!
任何一個環節,出現一絲紕漏,他們兩人就會立刻被剁成肉醬葬身魚腹!
然而,中都護,卻像是在自家的後花園裡散步一般從容不迫。
他總能,在巡邏船靠近的前一刻,找到最完美的藏身之所。
他總能,在哨兵目光掃來的瞬間,利用水流將身體藏入最黑暗的角落。
甚至,那些致命的水下暗網,在他麵前,也仿佛形同虛設。他隻是用隨身攜帶的一柄小巧匕首,在那些堅韌的牛筋繩網上,輕輕一劃,便能無聲無息地,切開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缺口。然後,再用一種趙廣看不懂的手法,將缺口,重新係好,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趙廣,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用疼痛,來壓下心中的驚駭。他這才想起,中都護,當年在江東,便有“錦帆賊”的稱號。傳聞他水性之好,可與江中巨鱉比肩。
今日一見,方知傳言,非但不虛,反而,還遠遠低估了中都d護的恐怖!
就這麼,在趙廣幾乎要窒息的緊張感中,兩人有驚無險地潛入到了整個船陣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