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起冰匣,指尖還沾著昨夜留下的暗痕。天光剛透進窗縫,宮道上的銅鈴響了三聲。
這是藥檔開啟的時辰。
靈汐答應的消息還沒來,我不等了。袖中那封無名密信已被我翻過七遍,邊角磨損處露出半行小字:“金池九曲,命血飼龍。”這不是刑部尚書的筆跡,像是被人匆匆補上的批注。
我轉身出殿時,蘇青鸞已在廊下等我。她沒說話,隻看了我一眼,劍柄微抬,是問要不要走。
我點頭。
我們穿過三重宮門,繞過太醫院後牆,從一處廢棄的排水口進入地下。石階向下延伸,空氣越來越冷。牆上開始出現刻痕,一道一道,深淺不一,像是有人曾在這裡反複數著日子。
走到儘頭是一扇青銅門,門上嵌著一隻凹槽,形狀如掌心托鳳。
我割開手指,血滴進去。銀白色的血滑入槽中,發出輕微的嗡鳴。門縫裡滲出一股氣味,像是陳年草藥混著泥土腐爛的味道。
門開了。
裡麵沒有燈,但地麵泛著微弱的光。那些光來自磚縫間的粉末,細看竟是骨灰研磨後混入漆料所繪的陣圖。每一步都踩在灰白之上,腳下無聲。
蘇青鸞走在前麵,劍尖輕點牆壁,試探機關。她忽然停住,劍刃抵住一根幾乎看不見的絲線。絲線另一端連著牆角的一具人形陶俑,眼眶空洞,雙手交疊於胸前。
我沒有靠近,隻是凝出一塊薄冰,拋向陶俑腳邊。冰塊落地瞬間,陶俑雙臂張開,口中噴出灰煙。煙霧彌漫不到三尺就消散了,地上多了幾滴黑色液體,腐蝕出細小坑洞。
毒。
我們換步前行,避開所有反光的地麵區域。越往裡走,空間越大。主殿中央擺著數百個木架,每個架子上都躺著一副骸骨。
都是孩子。
最小的不過三四歲,頭骨尚未長合。他們的指骨細小,腕部有環狀壓痕,像是被鐵鏈長期束縛所致。我走近最近的一副骸骨,發現其胸口裂開一道整齊切口,內裡空蕩,顯然器官已被取出。
蘇青鸞蹲在一具骸骨旁,伸手撥開覆蓋其身的碎布。那孩子懷中抱著一塊玉牌,上麵刻著“鳳”字。她將玉牌翻過來,背麵寫著生辰——正是德妃難產當日。
我的心跳慢了一拍。
這些不是普通幼童。他們是被選中的“鳳命”之人。
我沿著木架走到底,看見一尊青銅鼎立在最深處。鼎身刻滿銘文,正中四個字清晰可見:“雙生滅,龍脈興”。
鼎腹有一道裂縫,隱隱透出熱氣。我伸手探去,離鼎還有三寸,掌心已感到灼痛。這不是火爐的熱,更像是活物體內傳出的搏動。
蘇青鸞退後半步,雷氣自劍身流轉,在地上劃出一道符線。符成刹那,鼎身震動了一下,熱浪減弱。
我知道她在切斷鼎與地脈的連接。
我取出隨身攜帶的冰針——這是太乙真人留給我的最後一件器物,通體由千年寒髓製成,能引動體內寒毒為媒。我將針尖對準鼎腹裂縫,緩緩刺入。
冰針剛觸到鼎壁,立刻變黑。一股濃稠如墨的霧氣從裂縫中湧出,帶著腥甜氣息。霧氣升騰,在空中扭曲成影。
先是無數孩童的臉,睜著眼,嘴巴開合,卻發不出聲音。他們一個接一個消失,最後凝聚成一片蝶形印記,浮在鼎前。
那是德妃的胎記。
我站在原地,沒有後退。這印記我見過,在她臨終前貼在我額上的那塊帕子上繡著同樣的圖案。那時我以為是母親的遺念,現在才明白,這是標記,是篩選,是獻祭的憑證。
“所謂的龍脈……”我開口,聲音比我自己預想的還要冷,“是用百名鳳命幼童的心頭血喂養出來的邪陣。”
蘇青鸞握緊了劍。她的指節泛白,但我沒去看她。我的眼睛盯著鼎底。那裡有一圈紋路,與胎記完全吻合。每當霧氣翻滾一次,紋路就亮一分,仿佛在回應某種召喚。
我低頭看自己的手。剛才滴血開鎖時殘留的血跡還在,如今竟微微發燙。這血既是鳳命,又含災星之毒,恰好能激活雙重印記。
原來我不是唯一一個被選中的人。
我隻是最後一個。
我後退兩步,將冰針留在鼎中。黑霧仍在翻騰,但速度慢了下來。隻要針不拔,機關就不會徹底觸發。
蘇青鸞走到我身邊,低聲問:“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嗎?”
我搖頭。
我記得的最早畫麵是在終南山下被師父撿回,身上裹著染血的繈褓。他說我命格特殊,需以寒毒壓製生機才能存活。我一直以為那是為了治病。
現在想來,那是為了讓我活到這一天。
我摸了摸袖中的密信。那上麵的小字是誰寫的?為什麼要提醒我?
外麵沒有動靜。這座私庫像是被埋了很久,久到連時間都忘了它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