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樓創作室的隔音約等於無。隔壁辦公室隱約的電話鈴聲,樓上偶爾拖動桌椅的悶響,甚至樓下便利店開關門的電子提示音,都能透過單薄的牆壁和地板滲進來。但韓東哲漸漸習慣了這些。它們成了背景噪音的一部分,像他呼吸的空氣,存在,但不再乾擾。真正的乾擾來自內部——喉嚨恢複的反複,靈感的凝滯,以及那無形卻日益沉重的、關於“證明價值”的壓力。
他把樸誌勳給的u盤裡那些音色和采樣研究了個透。那些帶有噪點和失真的模擬音效,那些從老電影裡剝離的、帶著特定時代氣息的對白碎片,還有樸誌勳自己記錄的一些街頭環境聲,都成了他構建聲音世界的磚瓦。他嘗試將這些素材與他筆記本上那些關於“都市”、“信號”、“麵具”的碎片結合,做出了一些短小的、氛圍感強烈的電子音景。像是用聲音描繪的速寫:地鐵隧道裡的風噪與心跳節奏的疊加;霓虹燈管電流聲與模糊人聲采樣的交織;深夜便利店冷白光下,單調掃描槍聲與合成器長音的對話。
這些東西,他很清楚,離“歌曲”還很遠,更遑論“偶像歌曲”或“市場價值”。但它們像一種練習,鍛煉他用聲音元素表達情緒和構建場景的能力。係統【初級作曲】和【初級作詞】提升到v.2後,他處理這些素材時,思路清晰了不少,知道如何調整音高、節奏、空間感來達成想要的效果。
他給李準浩製作人發去了第一份周報,內容很簡略:適應新環境,熟悉設備,整理舊有素材,進行一些實驗性的聲音探索。附上了兩個不到一分鐘的、沒有明確旋律和歌詞的“音景片段”。
李準浩的回複第二天就來了,同樣簡短:“收到。繼續探索,注意積累可發展為歌曲的動機。下月提交需為完整歌曲結構deo。”
公式化的要求,沒有評價,沒有鼓勵。像一個設定好的程序。
韓東哲關掉郵箱,手指在桌麵上無意識地敲擊著。完整歌曲結構。他需要旋律,需要歌詞,需要演唱。
他再次把目光投向那首擬定的抒情歌計劃——《褪色》。旋律依然卡著。他嘗試了好幾個開頭,寫了幾段主歌,但一到預副歌需要情緒推進、副歌需要爆發和記憶點時,他就卡住了。寫出來的東西要麼平淡如水,要麼矯揉造作,要麼隱約帶著《眼,鼻,嘴》那種經典抒情句式的影子,卻又蒼白無力。
他知道問題在哪裡。他對這種深情的、痛苦中帶著美麗的抒情範式,缺乏真正的、血肉相連的體驗。《眼,鼻,嘴》之所以動人,是因為太陽的聲音裡灌注了真實的情感厚度和人生閱曆。而他,一個靈魂來自異界、身體隻有十八歲的練習生,要憑空寫出那種刻骨銘心的“失去”與“懷念”,無異於空中樓閣。
他可以模仿結構,模仿技巧,甚至模仿一些情緒關鍵詞,但內核是空的。
挫敗感再次襲來。也許他選錯了方向?也許他就不該碰抒情歌?i》嘶吼片段的工程文件。聽著裡麵那個沙啞、痛苦、直白到近乎自毀的質問聲,心裡那股被抒情歌框架壓抑住的、更黑暗更尖銳的東西,又開始蠢蠢欲動。
那才是他此刻更真實的情緒。迷茫,焦慮,對未來的不確定,對自我的質疑,在規則夾縫中掙紮的窒息感。這些情緒,無法被包裝進一首優美的抒情baad裡。它們需要更直接、更有力、甚至更“難聽”的出口。
可是,那樣的東西,能算作“證明價值”的作品嗎?能通過每月審核嗎?能通向soo出道嗎?
他不知道。
時間在糾結和嘗試中溜走。創作室窗外那棵光禿禿的樹,不知何時抽出了零星的嫩芽。春天是真的來了,但室內的空氣依然凝滯。
月底臨近,韓東哲的焦慮達到了頂點。他手頭沒有一首能拿得出去的、符合要求的“完整歌曲結構deo”。那些聲音實驗片段不行,《hoai》太粗糙且風格極端,抒情歌《褪色》還是個半吊子。
難道第一個月就要交白卷?
不行。絕對不行。
他需要一首歌。哪怕不完美,哪怕風格不討好,但必須是完整的,能體現他當前思考和能力的。
一個念頭冒了出來,越來越清晰:或許,可以嘗試將《都市頻率》的概念,與《hoai》那種直白的情緒表達結合起來?用相對更流行化、但保留冷感和電子質感的編曲,來承載那些關於身份困惑和係統壓力的歌詞?
這似乎是一條中間路線。既有他個人化的思考,又有一定的流行框架和可聽性。
他立刻行動。重新打開《都市頻率》的工程文件。這次,他不再追求複雜的隱喻和氛圍營造,而是大刀闊斧地簡化。
保留那個略帶bues感的吉他riff作為標誌性動機,但節奏處理得更乾脆。鼓點加強,變得更直接有力,帶點hiphop的底子。合成器音色選擇更現代、更冰冷的電子音效,減少氛圍pad的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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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詞也重新修改。保留“信號”、“鏡子”、“程序”這些核心意象,但表達更直接,減少晦澀的修辭。副歌部分,他放棄了之前那個略顯拗口的質問式eigight.”告訴我我是誰,在霓虹燈下迷失在係統裡,試圖找到自己的光。)用韓語和英語混合,增加一點國際化和年輕感。
他花了三天三夜,幾乎不眠不休。餓了就啃麵包,渴了喝涼水。喉嚨因為過度使用再次變得沙啞疼痛,但他顧不上了。眼睛裡布滿血絲,盯著屏幕上跳動的波形和歌詞。
終於,在提交截止日期的前一天淩晨,他完成了新版《都市頻率》他決定沿用這個名字)的deo。
結構完整:前奏主歌預副歌副歌第二遍主歌預副歌副歌橋段副歌結尾。
編曲雖然依舊算不上精致,但比之前更有層次感和衝擊力,電子元素與節奏結合得更緊密。
人聲部分,他挑選了自己狀態最好的幾次錄音進行拚接,後期處理時加入了適度的autotune效果,並非為了修音準他儘力唱準了),而是為了製造一種略帶機械感、符合歌曲主題的冰冷音色。副歌部分的力量感依然不足,但通過編曲和效果器的彌補,勉強撐住了場麵。
歌詞直接,主題明確。
他聽著最終導出的成品。三分五十二秒。它不像《眼,鼻,嘴》那樣深情優美,也不像《謊言》那樣節奏炸裂。它冷靜,疏離,帶著電子脈衝般的節奏和直白的困惑。它不“偶像”,甚至不“好聽”到能立刻讓人跟著哼唱。但它有一種統一的、明確的風格和態度。它是“韓東哲”在這個時間點,能做出來的、最接近“完整作品”的東西。
他將其命名為“uroonth1”,附上簡短的創作說明,發給了李準浩製作人的郵箱。
按下發送鍵的瞬間,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癱倒在椅子上。窗外,天色已經開始泛白。
他不知道這份“作業”能得多少分。可能依舊不及格。
但至少,他交上去了。
等待回複的幾天,時間格外難熬。他不敢再去碰那首歌,也暫時沒有新的靈感。他把自己放空,看係統商城裡那些他買不起或暫時用不上的道具說明,看技能樹裡灰暗的高級分支,看作品庫裡那兩個依舊遙不可及的經典歌名。
第四天下午,郵件提示音響起。
韓東哲幾乎是撲到電腦前。
李準浩的回複依舊簡潔,但比之前多了一行字:o已收到。編曲思路有進步,整體風格統一,完成度尚可。副歌人聲力量感與旋律記憶點仍顯不足,需加強演唱訓練與旋律打磨。可繼續沿此方向探索,但需注意增加歌曲的‘入耳性’與情感共鳴點。下月提交,望看到進一步優化或新的完整嘗試。”
沒有熱情讚揚,但也沒有否定。甚至給出了具體的改進方向。“完成度尚可”、“可繼續沿此方向探索”——這已經是遠超韓東哲預期的正麵評價了!
他盯著那幾行字,看了又看。胸口那股鬱結許久的悶氣,似乎鬆動了一些,湧上一股微弱的、帶著澀意的暖流。
通過了。第一個月的審核,低空掠過,但通過了。
他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徹底地舒了一口氣。緊繃了將近一個月的神經,終於可以暫時放鬆下來。
窗外的陽光正好,透過模糊的玻璃,在陳舊的地板上投下一塊歪斜的光斑。灰塵在光柱中靜靜飛舞。
就在這時,腦海中沉寂許久的係統光幕,再次自動彈出。
【檢測到宿主完成月度創作目標,並獲製作人初步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