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雲舟指揮著繳獲的黑蓮快船,緩緩駛入那片灰白色的濃霧。
剛一進入,世界仿佛瞬間被抽離了顏色和聲音。光線變得極其黯淡,如同身處渾濁的陰天黃昏,能見度驟降至不足二十丈。四周隻剩下船身破開黏稠水麵的嘩啦聲,以及那無處不在、低沉綿密的詭異低語。那低語聲仿佛從四麵八方傳來,鑽進人的耳朵,直透腦髓,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煩意亂,精神難以集中。
“塞住耳朵,用‘清心散’!”楚晚瑩立刻低聲道,將事先準備好的、浸過藥汁的小塊棉布分發給船上眾人,同時自己也服下少許‘清心散’粉末。
棉布塞耳和藥物作用下,那低語的乾擾果然減輕不少,但一種無形的壓抑感依舊籠罩著所有人。
船按照之前從黑蓮俘虜口中逼問出的、通往“聖壇”的大致方向,由阿海和另一名熟悉水性的疍民好手操舵,小心翼翼地前行。霧中辨識方向極其困難,隻能依靠對水流細微變化的感知和偶爾從濃霧縫隙中瞥見的、模糊的礁石輪廓來調整航向。
墨雲舟站在船頭,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周圍。海水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暗綠色,水麵上漂浮著細密的灰白色泡沫,散發出淡淡的腥氣。偶爾能看到一些翻著肚皮的死魚,眼睛也是渾濁的白色。
“這霧……好像越來越濃了。”楚晚瑩靠近墨雲舟,低聲說道。她注意到,霧氣的顏色似乎在加深,從灰白向一種更沉鬱的鉛灰色轉變。
“說明我們可能正在接近核心區域。”墨雲舟沉聲道,“讓大家保持警惕,武器不離手,但注意偽裝。”
船在迷宮中前行了約莫半個時辰。期間,他們曾遠遠瞥見兩次其他黑蓮船隻的輪廓,都是類似的快船,在霧中無聲地穿梭,似乎在進行巡邏。墨雲舟命令船隻保持既定航向,不做異常舉動,對方也未上前盤查,顯然這種偽裝起到了作用。
“前麵有光!”了望的老兵突然壓低聲音道。
眾人精神一振,凝目望去。隻見在前方濃霧深處,隱約透出數點幽綠色的光芒,朦朦朧朧,排列似乎有些規律。
“是磷光礦石……我們快到了,前麵應該就是鯨落灣懸崖下的那片水域,從那裡可以進入山腹洞穴。”阿海根據記憶和方向判斷道。
墨雲舟點點頭,示意減速,緩緩靠近。隨著距離拉近,那幾點幽綠光芒逐漸清晰,果然是鑲嵌在懸崖峭壁上的天然磷礦。而懸崖底部,那個他們曾經逃生出來的裂隙下方,水麵之上,赫然出現了一個明顯是人工開鑿、約兩人高、覆有防水木門的洞口!洞口兩側各插著一支燃燒著慘綠色火焰的火把,火光在濃霧中搖曳,映照出門口兩個持著古怪骨杖、身著黑袍的守衛身影。
“就是這裡了……他們的碼頭入口。”墨雲舟低聲道。看來黑蓮艦隊將懸崖內部的洞窟體係進行了擴建和改造,這個水麵入口更方便船隻直接進出。
“怎麼辦?直接靠過去?”一名老兵問道。
墨雲舟觀察了一下四周環境。洞口前的水域相對開闊,但兩側都是陡峭的崖壁。洞口隱約可見裡麵似乎有棧橋和停泊位,但看不真切。門口那兩個守衛看似鬆懈,但站位刁鑽,互為犄角。
“直接靠過去風險太大,我們這船雖然繳獲的,但船上的人臉生,萬一被盤問容易露餡。”墨雲舟思索著,“先繞到側麵,找地方隱蔽觀察,看有沒有其他入口,或者等機會。”
船隻悄然轉向,貼著崖壁陰影,緩緩繞向這片水域的側麵。就在他們即將繞過一處突出的岩石時,前方濃霧中突然傳來一陣劃水聲和沉悶的撞擊聲,伴隨著幾聲含糊的嗬斥。
墨雲舟立刻示意停船,眾人屏息凝神。
隻見從另一個方向的霧中,駛出兩條比他們這艘稍大些的黑色船隻。船頭站著幾個黑袍人,船艙似乎被黑布蒙著,裡麵傳出壓抑的嗚咽和掙紮聲。船隻徑直駛向那個有守衛的洞口。
“是運送‘活祭’的船!”楚晚瑩緊緊抓住墨雲舟的胳膊,聲音帶著憤怒和寒意。
洞口守衛顯然認識來船,並未過多盤查,隻是簡單交談幾句,便拉開木門,裡麵伸出跳板。那兩條船緩緩駛入洞口,黑布蒙著的船艙裡,嗚咽聲更加清晰淒厲。
“他們果然在持續抓人……”墨雲舟眼中寒光閃爍。親眼目睹比聽到傳聞更加令人憤怒。
就在那兩條船完全沒入洞口,木門即將關閉的刹那,墨雲舟注意到一個細節:最後進去的一個黑袍人,似乎回頭朝他們這個方向望了一眼,雖然隔著濃霧看不真切,但那片刻的停頓,讓墨雲舟心中一凜。
“我們可能被注意到了。”墨雲舟低聲道,“不能等了,必須立刻行動。但強攻入口不明智。”
他迅速觀察周圍環境,目光落在左側不遠處的崖壁上。那裡藤蔓密布,岩石嶙峋,在幽綠磷光和慘綠火把的映照下,隱約可見離水麵約一丈多高的位置,似乎有一個被藤蔓半遮的、較小的天然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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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海,看到左邊那個裂縫了嗎?能靠過去嗎?”墨雲舟問。
阿海眯著眼仔細看了看,點頭:“水比較深,能靠過去,但那裂縫太小,而且太高……”
“不需要全進去。”墨雲舟果斷道,“我和晚瑩,帶兩個人,從那裡試著攀上去看看有沒有其他通路。其餘人留在船上,由王老舵指揮,就隱蔽在這片岩石後麵。如果一炷香後我們沒出來,或者裡麵傳出劇烈打鬥聲,你們不要猶豫,立刻駕船強衝那個主入口,製造混亂,接應我們,然後按原計劃撤退!”
“國公,太危險了!”王老舵急道。
“這是命令!”墨雲舟語氣不容置疑,“如果我們能找到彆的路潛入,破壞他們的儀式,比強攻有效得多。留在船上的弟兄們,你們的任務同樣重要,要隨時準備接應和製造混亂。”
見墨雲舟決心已定,眾人不再多言。船隻悄悄靠近那片崖壁,在藤蔓和陰影的掩護下,幾乎與岩石融為一體。
墨雲舟、楚晚瑩和兩名最擅長攀爬的老兵,換上更加緊身的黑色水靠,帶上短兵刃、藥囊和鉤索等物,看準時機,如同靈猿般躍上濕滑的岩石,抓住藤蔓和岩縫,開始向上攀爬。
崖壁濕滑異常,長滿了滑膩的海藻和苔蘚,攀爬極為艱難。四人用了將近一盞茶的時間,才艱難地爬到那個裂縫邊緣。裂縫果然不大,寬僅容一人側身通過,裡麵黑黝黝的,深不見底,但有一股明顯的、帶著黴味和淡淡腥氣的冷風從內吹出。
“有風,說明裡麵是通的。”墨雲舟側耳傾聽片刻,確認裂縫深處沒有異常聲響,“我先進,晚瑩跟著,你們兩個斷後。小心。”
他率先側身擠入裂縫。裂縫內部比外麵看起來要寬敞一些,勉強可以彎腰前行。岩壁依然是人工開鑿的痕跡,但並不規整,更像是應急通道或者廢棄的礦道。走了大約十幾丈,前方出現微弱的光亮和隱約的水聲。
四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光亮處,發現通道儘頭連接著一個較大的、天然形成的岩洞。岩洞一角有個水潭,潭水與外麵海水相通,微微蕩漾。而岩洞的另一側,則有一條向下延伸的、鋪著粗糙石階的通道,通道兩側的岩壁上,稀疏地鑲嵌著那種發出幽綠光芒的磷光礦石。
“這應該能通到山腹深處。”墨雲舟判斷道,“走,下去看看。大家儘量放輕腳步。”
沿著石階向下,越走越深,那詭異的低語聲也變得越來越清晰、密集。空氣中開始彌漫起那種混合了檀香、腐敗氣息和淡淡血腥的怪味。石階儘頭,連接著一條較為寬闊的甬道,甬道兩側,開始出現一些粗糙的壁龕和石室。有的石室空著,有的則堆放著一些雜物:成捆的黑色布匹、陶罐、木箱,甚至還有一些鏽蝕的武器和甲胄。
“這裡像是他們的物資堆放處和外圍人員的活動區域。”楚晚瑩低聲道。
正說著,前方甬道拐角處傳來腳步聲和交談聲!
墨雲舟立刻打了個手勢,四人迅速閃入旁邊一間堆滿空木箱的石室,屏住呼吸。
兩個穿著普通黑色勁裝、腰間佩刀的男子從拐角走過,邊走邊抱怨。
“真是晦氣,北邊來的‘大貨’提前到了,害得老子覺都沒睡好,還得連夜卸船安置。”
“誰說不是呢。聽說這次‘貨’很特彆,祭酒大人親自去接了,神秘兮兮的,連咱們統領都不能靠近。”
“特彆?能有多特彆?還不都是些兩腳羊……”
“噓!小聲點!不要命了?聽說這次……跟京城那邊有關,好像是什麼重要人物……”
聲音逐漸遠去。
墨雲舟和楚晚瑩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和凝重。北邊來的“大貨”?跟京城有關的重要人物?難道……
一個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黑蓮艦隊,或者說他們背後的墨家餘孽,難道從京城綁了什麼人過來,作為更關鍵的“祭品”?
“必須儘快找到他們的核心祭壇,看看到底抓了誰!”墨雲舟低聲道,語氣更加急迫。
四人繼續潛行,避開幾撥巡邏的普通守衛,順著低語聲和那股怪味最濃的方向摸索前進。沿途他們看到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有的石室裡關押著目光呆滯、衣衫襤褸的人,如同行屍走肉;有的地方則堆積著大量那種灰白色的“鬼母螺”殼;甚至在一個較大的洞室裡,他們看到了幾個正在忙碌的黑袍人,似乎在用某種粘稠的、暗紅色的液體,在地上繪製巨大的、複雜的詭異圖案。
終於,在繞過又一個拐角後,前方豁然開朗,那熟悉的、巨大的石窟映入眼簾!中央是深不見底的黑潭,潭邊跪坐著上百吟唱的身影,對麵是骸骨與黑木搭建的祭壇,祭壇上金屬黑蓮中心的暗紅光影劇烈跳動,蓮瓣上的裂紋清晰可見!
而此刻,祭壇前的空地上,多了幾個被黑布罩著頭、雙手反綁、跪在地上的身影!看衣著體態,似乎與普通漁民或疍民不同。其中一人身形較為嬌小,穿著料子不錯的衣裙,雖然臟汙破損,但依稀能看出是京城一帶的樣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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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楚晚瑩捂住嘴,差點驚呼出聲。
更讓墨雲舟瞳孔收縮的是,在黑潭另一側,靠近他們這邊甬道出口的位置,堆放著一批新運進來的木箱。其中一個箱子蓋子沒有蓋嚴,露出裡麵物品的一角——那赫然是製式精良的軍弩部件!上麵隱約還有被刻意磨損、但依舊能辨認的……兵部武庫的烙印!
“他們竟然連軍械都敢偷運!”墨雲舟心中駭然。這黑蓮艦隊與朝中某些人的勾結,恐怕比他想象的還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