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上,蕭景琰不僅冊封他為“北境安寧王”,承認他對北狄的統治,更詳細列出了大靖願與北狄締結的盟約條款:開放五處邊市,允許北狄以馬匹、毛皮交換糧食、鐵器、茶葉、藥材;約定互不侵犯邊界;甚至提出可派工匠協助北狄修築城池、改進畜牧……
這不是居高臨下的賞賜,而是平等盟友的邀約。
“陛下說,”墨雲舟穩住呼吸,一字一句道,“草原上的雄鷹,本該翱翔於長生天下,而非被人用鎖鏈拴著,去做撕咬鄰居的惡犬。左賢王是明理之人,當知誰才是真正的敵人。”
呼延灼緩緩卷起聖旨,握緊。他看向墨雲舟滿身的傷,又看向崖下仍在血戰的雪岩族戰士。
“墨國公,你們來了多少人?”
岩峰此時也登上崖頂,接口道:“雪岩族戰士兩千,路上收攏了左賢王舊部散兵約八百,加上崖上的弟兄,總計能戰者約三千一百人。烏維有三萬。”
十倍之差。
但呼延灼臉上卻露出了三天來的第一個笑容,那是一種屬於草原頭狼的、睥睨而自信的笑。
“三千一百對三萬……夠了。”
墨雲舟一怔:“左賢王有何妙計?”
呼延灼不答,反而看向岩峰:“岩峰將軍,我聽聞雪岩族有一種‘傳音號角’,聲傳十裡,可是真的?”
岩峰眼睛一亮,立刻從背囊中取出一個古樸的銅製號角,號角彎曲處刻著雪山與雄鷹的圖騰:“正是!此號以特殊方法鑄造,在開闊之地吹響,聲音可覆蓋方圓十裡,清晰可聞!”
“好!”呼延灼撫掌,“烏維能控製大軍,無非是靠謊言蒙蔽。大多數士兵並不知道劉老將軍已死,不知道康親王被軟禁,更不知道他們的‘趙將軍’早已換人!隻要假趙崇山親口承認,軍心必然動搖!”
……
周子明明白了沈清辭的意圖,但仍有顧慮:“娘娘給了我一瓶‘真言散’,無色無味,入水即溶。至於讓他喝茶……明日晚間議事,恰好輪到我值帳。我可借稟報軍情之機進入,親自為他斟茶。他對我並無太多防備。”
“那黑袍人呢?”楚晚瑩問,“他若在側,恐怕會察覺。”
周子明臉上掠過一絲狠色:“黑袍人通常隻在帳後暗室,不直接參與議事。若他真出現……末將拚著性命不要,也會先製住他!”
沈清辭沉默片刻,搖頭:“不必如此。周將軍,你的性命很重要,不止為了你的家人,也為了這三萬將士能重歸正途。”
她走到桌邊,提筆飛快寫下一張藥方,遞給周子明:“這上麵是幾味安神助眠的藥材,你明日以‘近日軍中躁動,特為將軍備安神茶’為由,提前將茶送去。真言散混在其中,黑袍人即便查驗,也隻會以為是尋常安神藥物。至於黑袍人本人……”
她看向楚晚瑩:“姐姐,你配的‘七日醉’,可還有?”
楚晚瑩從隨身藥囊中取出一個小紙包:“隻剩這些了,足夠讓一個人昏睡兩個時辰。”
“夠了。”沈清辭將紙包也交給周子明,“找機會,讓黑袍人也喝一點。不必多,摻在他常飲的茶水中即可。”
周子明鄭重接過,收入懷中:“末將明白。娘娘,郡主,明日成敗,在此一舉。若事敗……”
“若事敗,”沈清辭截斷他的話,目光沉靜而堅定,“你就帶著這份供詞和證物,去找營中那些還清醒的中下層軍官。三萬人的大營,不可能所有人都被藥物控製,總會有明白人。一點火星,足以燎原。”
周子明深深一揖:“末將……定不辱命!”
他悄聲退走,院子裡重歸寂靜。
楚晚瑩走到沈清辭身邊,握住她微涼的手:“清辭,你怕嗎?”
沈清辭反握住姐姐的手,掌心傳來溫暖的力度:“怕。但怕也得做。姐姐,你還記得祖父書房裡那幅字嗎?”
“記得。”楚晚瑩輕聲念道,“‘楚劍懸門,寧折不彎’。”
“對。”沈清辭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這高牆,看到更遠的北方、更遠的京城,“楚家的劍,大靖的江山,都不能折在墨家手裡。這一局,我們必須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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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將整個江南大營籠罩其中。而距離明日亥時,還有整整十二個時辰。
……
乾清宮的燭火亮至後半夜。
蕭景琰披著外袍,站在巨大的京城布防圖前,手中朱筆不時在某處標畫。他臉色仍有些蒼白,但眼神銳利如刀,不見半分病弱之態。
張尚書侍立一旁,眼中布滿血絲,卻強打精神彙報著:“陛下,按您的旨意,禦林軍副統領陳達已調往西山軍營,戶部侍郎趙文彬明早出發赴江南。濟世堂周圍已布下暗哨,但……至今未見墨文遠外出,也無異常人員進出。”
“他在等。”蕭景琰筆尖停在地圖上的糧倉位置,“等江南、等北境、等一個他認為最合適的時機。傳令九門,從即刻起,實行‘三驗’——驗身份腰牌、驗口令、驗手令。缺少任何一樣,任何人不得出入,違令者,守將可先斬後奏。”
“是!”殿外候命的禁軍統領大聲領命而去。
蕭景琰又看向張尚書:“張愛卿,糧倉、武庫、水源,再加派一倍守衛。所有守衛人員,必須是家世清白、三代可查的京籍子弟,且彼此不許單獨行動,必須兩人一組,互相監督。”
張尚書遲疑道:“陛下,如此是否太過……”
“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蕭景琰放下朱筆,揉了揉眉心,“墨家能在太醫院潛伏三十年,能在江南大營偷梁換柱,能在朕眼皮底下編織這麼大一張網……我們已沒有犯錯的機會。”
他走到窗邊,望向南方沉沉的夜空:“清辭他們,現在應該到江南大營了。”
張尚書寬慰道:“皇後娘娘聰慧果決,安寧郡主醫術精湛,又有墨國公籌謀,定能穩住江南局勢。”
“朕擔心的不隻是江南。”蕭景琰聲音低沉,“北境那邊,雲舟帶著朕的聖旨去見呼延灼,也不知能否順利。烏維既然敢發動兵變,必有完全準備。還有東南沿海……八十艘戰船登陸,周鎮海的水師即便南下,也需時間。”
他轉過身,眼中是帝王的決斷:“我們不能將所有希望寄托在外援。京城,必須靠自己守住。張愛卿,你立刻去辦一件事。”
“陛下請吩咐。”
“將京城所有五品以上官員的家眷,以‘保護’為名,集中安置到西苑。派可靠人手看守,一為保護,二為……”蕭景琰頓了頓,“若有官員通敵叛變,他們的家眷便是人質。”
張尚書渾身一震:“陛下,這……”
“朕知道這手段不光彩。”蕭景琰截斷他的話,語氣斬釘截鐵,“但國難當頭,朕要的是京城無恙,大靖不亡!非常時期,顧不得那麼多禮法仁德了。去辦吧。”
“……老臣遵旨。”張尚書長揖及地,退步離去。
殿內隻剩下蕭景琰一人。他走到禦案旁,拿起一個錦盒。打開,裡麵是一枚小小的金鎖,上麵刻著“長命百歲”四個字——這是兒子蕭宸滿月時,他親手戴上的。
指尖撫過冰涼的金鎖,帝王的眼中終於流露出一絲屬於父親、屬於丈夫的柔軟。
“清辭,宸兒……你們一定要平安。”
他合上錦盒,也合上了那片刻的柔情,重新變回那個必須扛起江山、冷靜決斷的君王。
而在城南濟世堂的地下密室裡,墨文遠也得到了最新的消息。
“陳達被調離,趙文彬外派,西苑開始集中官員家眷……”他念著剛送來的密報,臉上卻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蕭景琰啊蕭景琰,你果然是個好對手。這麼快就開始剪除羽翼、收緊口袋了。”
跪在下首的掌櫃忐忑道:“先生,咱們在宮中的人傳來消息,禦膳房管控極嚴,明日下藥的計劃……恐怕難以實行。糧倉那邊守衛也增加了一倍,還換了人,我們的人混不進去。”
“那就換一種方式。”墨文遠不以為意,“糧倉進不去,就從外麵燒。明日午時,糧倉西側的民宅會‘意外’走水,風助火勢,燒到糧倉。至於宮中……”
他眼中閃過陰冷的光:“蕭景琰不是將官員家眷集中到西苑嗎?那裡守衛再嚴,總比皇宮好下手。找機會,在西苑的飲食裡加點料。不需要毒死人,讓他們上吐下瀉,亂起來就行。”
兵部小吏忍不住問:“先生,那明晚子時打開城門的計劃……”
“照舊。”墨文遠斬釘截鐵,“蕭景琰再厲害,也防不住所有地方。九門守將他可以換,但守門的士兵呢?底層軍官呢?我們的人早已滲透進去,隻等信號。”
他走到牆邊,拉開一幅山水畫,後麵赫然是一幅精細的京城地下溝渠圖。他的手指沿著幾條標紅的線路移動:“明晚子時,九門火起為號。同時,我們從這三處廢棄的溝渠出口潛入城中,與內應彙合,直撲皇宮。”
管事太監興奮又緊張:“先生,咱們在城裡……真有那麼多人手?”
墨文遠回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讓太監打了個寒顫:“墨家六十年經營,你以為隻有你們幾個?城中乞丐、腳夫、更夫、小販……三教九流,哪裡沒有我們的人?平日裡他們是最不起眼的螻蟻,但聚在一起,就是能啃塌大堤的白蟻。”
他重新坐回主位,閉上眼睛:“都去準備吧。記住,明晚子時,是我們墨家等待了六十年的時刻。成,則江山易主,複國功成;敗,則萬事皆休,身死族滅。”
幾人肅然,齊聲應道:“願隨先生,共成大事!”
密室重歸寂靜。墨文遠獨自坐著,從懷中取出一塊漆黑玉佩,上麵刻著的“墨”字在燭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澤。
“父親,祖父……明天,一切都將見分曉。”
他將玉佩緊緊握在掌心,仿佛要從中汲取力量。
而此刻,距離江南大營的亥時議事,還有十個時辰。
距離北境鷹嘴崖的黎明突圍,還有五個時辰。
距離京城子時的烽火信號,還有整整一天。
三方戰線,三方危局,所有人的命運都如同拉滿的弓弦,繃到了極致。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而成敗,或許就在那最細微的一線之間。
天,快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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