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兵大人!不……不好了!左……左夢庚的白布軍,把東羅倉……把這裡給圍了!”
親兵驚惶的聲音,像一把生鏽的銼刀,在死寂的倉庫裡來回刮擦,刺耳而尖銳。
那盞孤零零的馬燈,燈火猛地一跳,將牆壁上所有人的影子都拉扯得扭曲變形,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
吳三桂高大的身軀僵在原地,方才被林淵一番話攪得天翻地覆的腦子,此刻像是被灌進了一瓢冰水,瞬間凝固。
左夢庚?
他竟然敢!
一股比麵對林淵時更加狂暴的怒火,從吳三桂的胸腔直衝頭頂。這是背叛!是赤裸裸的兵變!他吳三桂鎮守山海關多年,何曾受過這等奇恥大辱!
然而,怒火之下,一絲冰冷的寒意卻順著他的脊椎骨悄然爬上。
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他下意識地轉頭,那雙充血的眼睛像刀子一樣剜向林淵。
是巧合,還是圈套?是這個深不可測的兵部尚書,在自己背後捅出的致命一刀?先用言語瓦解他的心防,再用武力逼他就範,這是朝廷鷹犬最慣用的伎倆!
“林大人,好手段。”吳三桂的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碴,“先禮後兵,軟硬兼施。看來,本將今日若不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是走不出這間倉庫了。”
他身後的兩名親兵反應更快,他們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將身形錯開,一左一右,將吳三桂護在中間,手中的鋼刀橫在胸前,擺出了一個最純粹的防禦姿態。他們是吳三桂的死士,他們的眼神裡沒有驚慌,隻有與主同死的決絕。
倉庫外的喧囂聲越來越近,雜亂的腳步聲,兵甲碰撞的鏗鏘聲,已經清晰可聞,像一陣密集的鼓點,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林淵的反應,卻讓吳三桂感到一陣說不出的詭異。
他沒有絲毫的緊張或意外。
他甚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隻是饒有興致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抖如篩糠的報信親兵,又看了看如臨大敵的吳三桂主仆三人,嘴角竟挑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那神情,不像是一個身陷重圍的欽差,反倒像一個坐在戲台下,看到了最精彩一幕的看客。
“吳總兵,”林淵的語氣輕鬆得像是在談論天氣,“如果這是我安排的,你覺得,我現在是該站在這裡陪你聊天,還是該站在左夢庚的身邊,勸他開價高一點,把你的人頭賣個好價錢?”
吳三桂被他這句話噎得心口一滯。
是啊,這邏輯簡單得近乎粗暴。如果林淵和左夢庚是一夥的,他此刻根本不必留在這險地。
林淵上前一步,腳下的灰塵被輕輕踩起,在燈火中飛舞。他目光掃過吳三桂那張陰晴不定的臉,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
“吳總兵,這不是我的威脅。這是現實給你上的第一課,一堂關於‘人心’的課。”
“你看看外麵,”他朝大門的方向揚了揚下巴,“那就是你引以為傲的關寧軍。那就是你以為能與大明、與滿清叫板的本錢。可結果呢?你甚至都不需要做出選擇,他們就已經替你選了。你還在猶豫是降清還是守明,你的部下,已經開始盤算著要降你了。”
“你以為你是山海關的王?不,你錯了。你隻是一塊被架在火上烤的肉,所有人都等著你烤熟了,好上來分一塊。多爾袞在等,左夢庚在等,甚至你麾下那些不知名的參將、遊擊,都在等。你的人頭,在他們眼裡,就是一枚通往榮華富貴的投名狀。”
林淵的話,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毫不留情地剖開了吳三桂用驕傲和權勢偽裝出的堅硬外殼,將他內裡那血淋淋的、孤立無援的真相,徹底暴露在空氣中。
吳三桂的呼吸變得無比沉重,胸膛劇烈地起伏。
他不是傻子,這些道理他何嘗不明白?隻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他總覺得,憑著自己多年的威望,憑著關寧鐵騎的赫赫戰功,他還能鎮得住場麵。
可左夢庚的行動,像一記響亮的耳光,將他所有的幻想都抽得粉碎。
他想起了林淵剛才的話。
“英雄還是狗熊?”
“做‘人’還是做‘狗’?”
他想起了陳圓圓在信中那藏在兒女情長之下的殷切期盼,那用血寫下的一個“人”字。
他再看向林淵,這個年輕得過分的兵部尚書,此刻在他眼中,形象已經徹底變了。他不再是一個來自京城的說客,一個滿口大義的文官,而像一個手握棋子的弈手,冷眼旁觀著他在這盤棋局裡最後的掙紮。
“總兵大人!左將軍有令,請您出去一見!”
倉庫外,一個粗獷的聲音高聲喊道,帶著毫不掩飾的逼迫意味。緊接著,是兵器頓地的聲音,整齊劃一,充滿了威脅。
完了。
吳三桂的心,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他知道,左夢庚既然敢帶兵圍了這裡,就絕不可能善了。他今天若走出去,最好的結果,是被軟禁架空,淪為傀儡。最壞的結果,就是他的人頭被當場砍下,成為左夢庚投靠滿清的見麵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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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內部已然分崩離析。
降,眼前這一關就過不去。
他戎馬半生,第一次發現自己竟陷入了這樣一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死局。
絕望,像潮水一般,淹沒了他的心。
他緩緩地轉動眼珠,目光掃過自己最忠心的兩個親兵。他們感覺到了主帥的絕望,眼神裡也流露出一絲悲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