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殷玥的“安排”來得很快。不過兩日,一切便已準備就緒。出行那日,天色微陰,頗有幾分山雨欲來的沉悶。
蘇喆依舊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裹著一件半舊的靛藍色錦緞披風,臉色在陰天下更顯蒼白。他被小祿子小心翼翼地扶上一輛外觀樸素的青篷馬車,車內鋪著軟墊,角落還固定著一個小小的暖爐,顯然是精心準備過的。
隨行除了小祿子,還有兩名四皇子指派的內侍,一個叫貴安,一個叫順才,看著都頗為精乾,眼神銳利,與其說是伺候人的,不如說是護衛。另外還有兩名穿著尋常護衛服飾的壯漢,一左一右跟在馬車兩側,氣息沉穩,顯然是高手。
馬車轆轆駛出西苑宮門,蘇喆透過微微掀起的車簾縫隙,看著那朱紅的高牆在視線中逐漸後退,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困居數月,他終於再次呼吸到了宮牆外的空氣,儘管這自由依然帶著鐐銬。
琉璃廠位於皇城西側,並非官方作坊,而是自發形成的集市,因早年有幾家燒製琉璃的匠戶在此聚居而得名。如今這裡早已不限於琉璃,筆墨紙硯、古籍字畫、金石玉器、奇珍異玩,乃至各地特產、小吃雜耍,應有儘有,是三教九流彙聚之地,也是消息流傳最快的地方之一。
馬車在琉璃廠街口停下,貴安低聲稟報:“七爺,前麵人多眼雜,馬車不便行進,您看……”
蘇喆微微頷首,在小祿子的攙扶下下了馬車。他刻意放緩了腳步,微微佝僂著背,目光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好奇與怯生,打量著這喧囂的市井。
人流如織,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孩童嬉鬨聲混雜在一起,撲麵而來的是一股鮮活、粗糙而又充滿生命力的氣息。這與宮中那種壓抑的、精致的、處處講究規矩的氛圍截然不同。
“七爺,這邊請,前麵有家茶樓,還算清靜,可稍作歇息。”貴安在前引路,目光卻不著痕跡地掃視著四周。
蘇喆依言,隨著他們來到一家名為“雅集軒”的茶樓。茶樓不算大,但布置得頗為雅致,客人也多是一些文士打扮或看似商賈的人物。貴安要了二樓一個臨街的雅間,視野開闊,又能避開樓下大部分的嘈雜。
落座後,蘇喆隻點了一壺清茶,幾樣清淡點心,便倚在窗邊,看似在休息,實則耳朵和眼睛都沒有閒著。
他聽著鄰桌幾個商人模樣的在低聲抱怨“招商輸糧”的章程太過嚴苛,利潤薄風險大;聽著兩個文士在爭論北疆戰事,一人主戰,一人主和;聽著茶樓夥計與熟客閒聊,說起某家綢緞莊因貨源問題快要經營不下去……
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散落的珍珠,在他腦海中飛快地串聯、分析。
他注意到,貴安和順才看似恭敬地守在門口和身後,但他們的注意力始終有一部分放在他身上,也在留意著周圍的動靜。那兩名護衛則守在樓梯口和茶樓門外。
果然,保護與監視並存。
坐了約莫半個時辰,蘇喆示意小祿子結賬,然後起身,聲音微弱地道:“坐久了有些氣悶,想下去走走,看看那些書畫攤子。”
貴安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但想起四殿下的吩咐是“儘量滿足七爺要求,確保安全”,便點頭應下:“是,奴才陪您下去。”
一行人下了茶樓,融入熙攘的人流。蘇喆走得很慢,在一個個攤販前駐足,拿起那些真假難辨的古董或是粗劣的仿製書畫仔細觀看,偶爾還會用他那“虛弱”的聲音問上幾句價格、來曆,完全像一個久病初愈、對什麼都感到新奇的富家公子。
他的表現天衣無縫,貴安和順才緊繃的神經也稍稍放鬆了些。
走到一個賣舊書和雜項的攤位前,蘇喆被一本封麵殘破、紙質發黃的《河工雜記》吸引了目光。他拿起書,隨意翻看著,裡麵記載的是一些前朝治理河道的地方性經驗和零散見聞,並非什麼珍本,卻正是他目前需要了解的、關於這個帝國基層運作的素材。
攤主是個穿著洗得發白長衫的老秀才,見有客上門,連忙招呼:“這位公子好眼力,這本《河工雜記》乃是孤本,記載了許多實用的治水法子……”
蘇喆笑了笑,並未戳穿他的吹噓,隻是溫和地問:“老先生,這書怎麼賣?”
老秀才伸出三根手指:“三錢銀子。”
蘇喆示意小祿子付錢。小祿子拿出錢袋,正要掏錢,旁邊卻伸過來一隻手,一把按住了那本書。
“這書,我家公子要了。”
蘇喆轉頭,隻見一個穿著綢緞、滿臉橫肉的豪仆站在旁邊,他身後不遠處,一個衣著華貴、手持折扇的年輕公子哥,正倨傲地抬著下巴,目光在蘇喆蒼白的臉上掃過,帶著一絲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