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門外傳來一聲熟悉且矜貴的聲音,“不可無禮。”
兩人朝門外望去,一雙皂靴跨過門檻,群青色衣片翻飛,玉帶勾勒出其勁瘦腰身,身形修長,麵色微慍。
沈宓忙從座上起身,低眉:“妾見過殿下。”
柔福公主顧持盈卻不行禮,反倒朝前去抱著顧湛的胳膊,仰頭看他:“大哥,你竟然為了一個外人凶我!”
“沒有凶你,”顧湛的眉心鬆開,“她,畢竟嫁入了東宮,說話間還是要注意分寸。”
顧持盈卻不滿地撇撇嘴,“你倒是護著她,你娶了她,難道不要蘇姐姐了麼?”
“休要胡言,閨閣女子的婚嫁之事豈能兒戲?”
“是是是,知道大哥素來愛重蘇姐姐的名聲,我不提了還不行麼?”顧持盈這方鬆開他。
僅僅幾句,沈宓聽得眼眶一紅。
即使她如今是顧湛的良娣,在他們兄妹二人麵前,也始終不過是個外人。那位蘇姑娘的名聲是名聲,她的臉麵便不是臉麵了麼?
曾幾何時,她的哥哥也說過,日後要讓她嫁給天底下最好的郎君。他可以不出身顯貴,也不必腰纏萬貫,反正這兩樣他們沈家都有,隻需要全心全意對她好,待她如絕世珍寶。
哥哥說,若是那個男人敢讓她受半分委屈,也要先問過他的劍。
可如今,方才對她咄咄相逼的顧持盈有哥哥,她的兄長卻永遠地葬身那場戰爭中。
他戰死時,還那樣年輕,也不過弱冠之年,都未曾娶妻。
思及此,她沒忍住滑下兩行清淚。
如一捧沾上晨露的荷花,楚楚可憐。
見著她哭,顧持盈當即皺眉指著她,“我又沒說你什麼,你卻先哭上了?”
沈宓這才意識到自己觸景傷情,匆匆拭淚,“妾失禮,望殿下降罪。”
“罷了,今日時辰不早了,回東宮。”顧湛淡淡道。
臨走時,顧持盈還拉著顧湛問:“蘇使相到底何時能回京?蘇姐姐要一直和蘇使相待在平江路麼?我好想和蘇姐姐一起玩。”
“問這麼多作甚?該回來時總會回來的。”
顧持盈有意看一眼沈宓,“也是,那你有蘇姐姐消息記得和我說啊。”
顧湛沒應這聲,隻是朝外走去,沈宓依禮朝顧持盈欠身後才跟上。
回去的路上,顧湛難得同她主動搭話,“除了孤聽到的那句,她還說什麼了?”
沈宓一愣,她忖著顧湛對那位蘇姑娘話裡話外有意無意的袒護,以及對顧持盈的偏愛,想來顧湛也不太想讓她知曉太多關於蘇姑娘的事情。
於是隱下事實,“沒有,隻是妾和公主間有些誤會。”
顧湛似是不信,“那你哭什麼?”
沈宓想了個話頭,搪塞過去,“許是昨夜沒睡好。”
顧湛掃她一眼,看見她眼底刻意用脂粉遮住的烏青,沒再多問。
上轎輦前,顧湛又說:“東宮也沒多少需要你打理的事情,內務上自有六局操持,你若有心,看看每月的賬本便是,以及人情來往間的收禮賜物。”
顧湛說得輕鬆,人情往來,哪裡有那麼簡單?
誰的禮能收;誰的禮不能收;哪些禮物能收;哪些不能收,賜物的輕重意義更是耐人尋味,裡頭的學問門道多了去。
隻是這話是命令,她豈能拒絕?
回到東宮後,顧湛果然差孫澄將賬冊給她送過來。與賬本一同送過來的,還有無數金銀玉器、綾羅綢緞,沈宓隻掃一眼,便知那些都是珍品中的珍品。
翠微從孫澄領來的宮人手中接過禮單,又朝放在殿中桌案上的匣子掃一眼,喜笑顏開,“姑娘,這玉鐲瞧著像羊脂白玉,聽聞這羊脂白玉最是養人呢!”
孫澄跟著笑起來,“翠微姑娘好眼力,確實是羊脂白玉,這對玉鐲當是三年前殿下冠禮時皇後娘娘所賞,是為稀世珍寶。”
翠微是個沉不住氣的,“姑娘不是有塊羊脂玉的玉墜麼,還是因當年體弱,少將軍去寺廟中開光求來的。”
沈宓下意識地去撫自己的領口。在延州為父兄守孝,為母親侍疾的那三年,家中昔日的珍貴之物抵當無數,唯有兄長當年冒著大雪為她求來的這塊玉墜,她沒舍得。
翠微方說完這句,便留意到沈宓情緒不對,眼眶也跟著濕潤起來,當即改口,“是奴婢多話了,奴婢不該提此事的。”
沈宓斂目,她並不想在孫澄麵前顯露出半分脆弱來,“無妨,”她看見禮單,想起顧湛那會兒吩咐過自己關於人情往來的事情,故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孫澄,“殿下送這些東西來,可是有依照拜帖之類的名冊進行賞賜?”
孫澄一愣,他沒想到沈宓會這麼問,很快笑著同沈宓解釋,“良娣多慮,這些都是殿下吩咐送到良娣的青鸞殿的,”他看向翠微所說的那對玉鐲,“就比方說那對羊脂白玉的玉鐲,禦賜之物,除了給良娣,殿下哪裡能隨意賞給旁人呢?”
沈宓著實沒想到顧湛會主動送她東西,而且所贈之物並不敷衍。
孫澄在宮禁中行走多年,一眼猜透沈宓的心思,“良娣一進來,這東宮上下也算有人打理,這些也都是您當受的,並無不妥。”
“殿下公務繁忙,我不便前去打攪,煩請孫公公替我拜謝殿下。”沈宓這才暫且安心,吩咐翠微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