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有個小內監在門口通報:“孫公公,宮中的程太醫到了。”
孫澄踅身,“快請進來。”
沈宓一時錯愕,“太醫?是殿下身體抱恙麼?”
“良娣大事小情都想著殿下,是東宮之福,”孫澄應承一句,“不過良娣放心,殿下身體無恙,程太醫是殿下特意從宮中傳來為良娣診治風寒的,”他同進來的程太醫拱手打過招呼,又朝沈宓道:“殿下向來有體恤之懷,昨日繁文縟節諸多,殿下也是不忍良娣再遭罪。”
沈宓心中忽地化開一片柔軟。
所以顧湛昨日並非嫌棄她感染了風寒?反倒是顧念她的身子,不然也不會今日特意從宮中傳太醫來為她診治小小風寒?顧湛還是有幾分在意她的吧?
直待程太醫從隨身攜帶的藥箱中取出一塊絲絹,朝她躬身,要為她切脈,她才回過神來。
程太醫在她麵前跪下,隔著薄薄的絲絹為她斷脈,眉心卻蹙得越來越緊,“良娣這風寒有些時日了吧?之前竟也沒用過藥麼?”
沈宓至今沒摸清那位吳教習的來曆,是以此時也不敢妄言,隻說:“有勞程太醫費心。”
程太醫示意她換個手腕,再次診脈後收起絲絹,“分內之事,談不上費心。隻是娘子這風寒之症拖得有些久,調養起來需要些時日。”
沈宓點點頭,“我明白。”而後又看向翠微。
在汴京的這段日子,翠微早已明白與宮中人打交道,上下打點的必要性,熟練地從沈宓的妝奩中取出幾顆金瓜子,用手帕裹好遞到程太醫手邊。
程太醫看一眼一旁的孫澄,沒接,“食君之祿,為君分憂,良娣不必多禮。”
翠微拿不定主意,請示沈宓的意思。
孫澄親手將翠微的手推回去,“殿下此前若抱恙,皆是程太醫前來,良娣日後若有需要,也可宣程太醫,並不用金銀之物。”
沈宓聽明白了孫澄的意思——這程太醫是顧湛的心腹,顧湛許他的想必更多,是以金銀之物反倒是微末,於是示意翠微將金瓜子收回妝奩。
又客套幾句,她才送走程太醫和孫澄。
沈宓看著琳琅滿目陳滿青鸞殿的貴重之物,小廚房中傳來縷縷藥味,一時也覺得安心不少,即使接下來兩日顧湛仍未踏足青鸞殿半步。
往後還有幾十年,與太子殿下,也不急於這一時,不是麼?
第三日的早膳,宮人端上來一份餃子。
見她錯愕,另一個侍奉她的宮婢丹橘道:“良娣忘了?今日是冬至。”
不說還好,一提此事,沈宓的動作倏然一頓。
今日是應當是她的回門之日,可如今她無門可回,卻又偏偏撞上冬至這樣祭拜親人的日子。
她味同嚼蠟地用過這頓早膳,丹橘隻以為她是尚在病中,未曾多言,翠微卻知曉,自家姑娘是因何事傷心。
是以宮人才將剩餘飯菜撤下去,她便匆匆關上門,為沈宓留出一片安靜之地。
沈宓也不說話,將脖頸上掛著的那塊羊脂玉墜輕攥在手中,坐在窗邊,望著西北方向,父兄葬身的方向默默垂淚。
父兄的墳墓在延州,往年每逢清明、冬至、以及他們的忌日,她總是會攜帶紙錢去他們墳前祭拜,如今一入宮門深似海,卻是再也沒機會了,也不知,他們在九泉之下,今年有沒有想她?阿娘,或許,也已經同他們團聚了,她想告訴他們,自己如今過得甚好,太子殿下對自己還不錯,讓他們不必擔心,卻連個衣冠塚也沒有。
想到此處,她便愈發難過,伏案哭了許久,才讓翠微替她更衣補妝。
“翠微,你一會兒悄悄出宮去買點紙錢回來吧。”方哭過,沈宓的聲音還有些沙啞。
翠微略有躊躇,“姑娘,宮中燒紙錢,是大忌,而且今日冬至,按照慣例,您要同太子殿下一同進宮赴宴的。”
沈宓蜷起手指,“我知道,我們在偏院裡悄悄燒,殿下去宮中赴宴,我提前屏退宮人,不會被發現的,至於宮宴,你之後去找孫公公,說我忽然發熱,不能伴殿下左右,殿下應當會體諒的。”
畢竟她隻是良娣,即使不去,也無傷大雅。
翠微幼時便被賣入沈家,沈家對她極好,她也想為老將軍、少將軍、夫人儘一份心,並未再勸沈宓。
午膳後,她去找孫澄,說沈良娣身體不適,怕是無法赴宴,孫澄還問可否要請程太醫過來,翠微道謝後婉拒,好在孫澄並未深究,隻說會同太子殿下說。
用過晚膳,已過酉時,夕日欲頹,倦鳥歸巢。
翠微看著顧湛帶人離開東宮,才放下心來,又尋了個由頭遣散了青鸞殿上下侍奉的內監宮女,將炭盆並白日買回來的紙錢、黃紙都帶到院子裡。
民間有傳聞,若無法親自去墳前祭拜親人,可尋一阡陌交錯之大道,焚燒紙錢,風會托哀思至奈何橋畔。
深夜不能出宮,東宮也沒有這樣的地方,沈宓隻好挑了青鸞殿後的一處寬闊之地,希望可以奏效。
她跪在炭盆前,顫抖著手,將紙錢往炭盆裡填。
但顧湛在這種宴飲場合向來隻是象征性露個臉便離場的。
顧湛走到勤政殿門口時,忽然問孫澄:“沈良娣不是病重麼,你叫程霖來過沒?”
“程太醫前日來診過後說是積病許久,要慢慢調養。奴才瞧著沈良娣有好轉,沈良娣那邊也說不必傳太醫,”孫澄斟酌著措辭,還是想為那位可憐的沈良娣爭取半分見到太子殿下的機會,“今日不赴宴,許是擔心未完全病愈,殿前失儀。”
顧湛步子轉向後院,穿過垂花門,“走,去青鸞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