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宓輕輕喘息兩聲,“不妨事,昨夜吹了冷風,風寒加重罷了。”
翠微卻不敢耽擱,一邊為沈宓順氣,一邊朝外焦急喊出聲:“還愣著做什麼?傳太醫啊!”
東宮上下這兩日也看得見太子對沈宓態度的轉變,雖則大婚當夜殿下抽身離去,但次日又是朝青鸞殿賜物,又是傳太醫,連孫澄也日日過來。眾人心中門清,聽見翠微要傳太醫,非但沒人拖延,還都幫著翠微將沈宓往榻上扶。
太醫院的程霖很快到東宮,為沈宓診斷過後,不免皺眉:“良娣前兩日病情大有好轉之勢,今日更嚴重,可是受寒了?”
沈宓強撐一絲清明,捏了個謊,“許是昨夜殿中炭盆太乾燥,我便著下人開窗透氣之故。”
程霖輕歎一聲,“良娣身體底子弱,本該靜心溫養,這一受寒,沒幾個月的湯藥溫補怕是難以痊愈。”
沈宓聽見還需幾個月,心底一顫。服藥幾個月,也就是她連續幾月身上都有藥味,連續幾月都無法近身顧湛,等幾月後她病愈,顧湛那一點點憐惜與在意,恐怕早已無處可尋,她往後漫漫幾十年,又該怎樣在顧湛手底下討生活?
她低咳好幾聲,好不容易緩過來,抱著一點期翼,問程霖:“程太醫,您方才說湯藥溫補之法,也就是說還有彆的法子?”
程霖收回搭在她腕上的絲絹,“湯藥之法雖慢卻保險,若圖快,還有針灸之法,隻是針灸需日日施針,最多半月便可排出體內邪氣。”
沈宓毫不猶豫:“那便采取針灸之法。”
程霖卻猶豫起來,“這針灸所涉及到針有長有短,且部分穴位刺下去,即使是五大三粗的男子亦疼痛難忍,鮮少有人能堅持下去,良娣慎思。”他說著從藥箱中取出所用到的針,在沈宓麵前鋪展開。
翠微隻瞧一眼,便被嚇到,“姑娘,要不我們還是慢慢用藥調理?您自幼便怕疼,輕微磕碰一下,淤青也要在身上留好久才能褪下去。”
沈宓看著那排列整齊的針,背後沁出一層冷汗,甚至眼前一黑,她合上眼,攥緊被衾。
翠微本以為沈宓要放棄,卻不想她睜開眼,朝程霖果決道:“無妨,長痛不如短痛,還請程太醫自今日起為我施針。”
“姑娘……”
沈宓打斷翠微:“我意已決。”
程霖見她態度堅決,遂轉頭對翠微道:“勞煩取一盞燈來。”
翠微拗不過沈宓,隻得依言照做。
程霖又讓沈宓挽起袖子,將銀針於燈焰上一一炙過,先挑並不算敏感的幾處穴位下針。
沈宓怕疼,也怕針,程霖一施針,她便閉上眼,卻清晰地感受到銀針一根根旋入穴位,痛感也慢慢加重。
越到後麵,她越像接受一場淩遲,疼痛從皮膚深入靜脈,再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又像是有無數蟲子在齧咬她的骨髓一般。
程霖一抬頭,看見沈宓的唇被她咬破,滲出血珠,醫者仁心,亦有不忍:“良娣可還好?”
“程太醫請繼續。”她的聲音在發抖,幾乎是以氣音發出。
“最後兩針會很疼,良娣不必強忍。”程霖一邊炙針,一邊提醒。
沈宓咬唇不語,她本以為自己撐得住,但那兩針下去,她本能地身體一顫,牙關也鬆開。
施針完成後,程霖亦是滿頭大汗,靜待片刻,他又一一將銀針拔下收回去,而全程這位沈良娣一聲不吭,行醫多年,他診過眾多病人,頭一次見到這麼能忍的,說不欽佩是假的。
臨走時,他又叮囑幾句:“明日臣再來為良娣施針,湯藥和針灸配合,見效會更快,隻是這期間,良娣萬萬不可傷心勞神,否則前功儘棄。”
沈宓說不出話來,翠微代為答謝。
程霖走後,翠微終於沒忍住哭出來,“姑娘,您這是何苦呢?”
沈宓沒力氣同她細細解釋,強忍著不適,“退下吧,我想休息。”
程霖從青鸞殿出來後,正碰上顧湛回來,他拱手請安。
顧湛隨口一問:“去給沈良娣診病了?”
程霖將方才青鸞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與顧湛。
顧湛聽到“開窗通風之故”,不免勾唇,卻未打斷程霖。
末了,程霖感慨一句:“如沈良娣這般堅韌的女子,真是世所罕見。”
顧湛也不做評價,隻說:“孤知曉了。”又毫不留戀地朝勤政殿而去。
施針是她自選的,又不是他逼迫的,是以,顧湛並不想插手。
連續施針十日,沈宓終於完全病愈,氣色也好上許多,湯藥也跟著停了。
沈宓精挑細選了衣裙,又沐浴焚香,點上朱唇,去了顧湛的勤政殿。
顧湛正在與自己對弈,聽聞沈宓來,遂讓孫澄傳沈宓進來。
孫澄一見沈宓行裝,心下了然,不僅關上門退出去,還將宮人都支遠了些。
顧湛抬眸看她一眼,指尖動作略頓。
眼前之人,肩若削成,腰若約素,內著桃夭色鑲珍珠交領襦裙,外披月白色廣袖對襟,瓌姿豔逸,儀靜體閒,真有輕雲蔽月之姿,流風回雪之態。
但隻有一瞬,他淡淡收回眼神:“何事?”
“半月前大婚之日,因妾之故未能侍君,妾深感愧疚,是以來向殿下請罪。”沈宓垂下頭去,她這話說得委婉,但一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耳根便燒紅一片。
顧湛豈會聽不懂她的言外之意?他好整以暇地看向沈宓:“在此處?”
沈宓咬唇不知要如何應答,而後她聽見棋子被拋入棋簍的聲音,還有顧湛那句:“近前來。”
她想起吳教習曾逼她看的那些畫本,更加猶豫。可她費心調養身體,不就是為了這件事麼?
她深吸一口氣,挪步到顧湛身側,腰肢被顧湛一勾,跌入他懷中,卻仍不敢看顧湛。
空氣卻在此刻粘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