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宓難得聽到顧湛素來冷淡的語氣中出現情緒起伏,本欲覷一眼他的神色,卻在這一瞬,撞入顧湛那雙幽深的眼眸。
“不可直視君上。”她想起當時在沈家,吳教習教她規矩時說過的話,匆匆將眼睫垂下,仔細斟酌過一番措辭後,才輕聲道:“之前不知殿下厭惡甜膩之物,故犯侍君不當之錯,妾問過東宮廚司的宮人後,得知殿下喜歡淮揚菜,這才請廚司的宮人教妾兩道。”
顧湛沒應她這句,她隱約覺得座上之人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卻不敢抬頭,也不敢在禮儀上失了分寸。
整個人像是等待審判一般,即使嫁入東宮兩個月,她對顧湛,仍是畏懼。
良久,才聽到顧湛一句:“嗯,不必在那處站著。”
沈宓深吸一口氣,朝顧湛頷首:“謝殿下,”她這方敢抬眸,顧湛仍端坐在那處,她想起宮人說勤政殿今日尚且未傳晚膳,是以大著膽子朝前走兩步,從食盒中取出碗筷,為顧湛盛一碗湯,遞到他麵前。
顧湛的眼神沒在食物上,也沒在沈宓身上,隻鋪開一張宣紙,又用左手壓住右手衣袖,提筆欲寫。
沈宓的視線順著他的動作看去,發現他信手拿起的那支筆上蘸的是朱墨,沒忍住出聲:“殿下,拿錯筆了。”
顧湛手一頓,那雙寒若星霜的眸子便朝她望過來,沈宓匆忙躲開他的視線,繞到方大檀木桌的另一邊,捏起擱在手邊的墨塊,“妾替殿下研墨。”
顧湛沒攔她的動作,看著她遊刃有餘的研墨。他案上的這方墨塊為徽墨,硯台則是歙硯,雖則都是墨硯中的珍品,但也足夠堅硬,手上若無幾分力道是研不開的。
他這位沈良娣,雖膽怯懦弱,從不敢在他跟前高聲說話,甚至不敢看他一眼,倒也算乖順懂事。
沈宓握著那塊墨,即使手腕發酸也不敢停,等墨水緩緩淌開,她才將墨塊放回原位,方要撤回手,卻被顧湛一句話攔住了。
“你手怎麼回事?”
沈宓意識到是自己在廚司做菜時不慎被飛濺出的熱油燙出的泡,雖然回去用銀針挑破上過藥了,但明眼人一瞧,也知道那處有傷痕。
若是昔日在家中出現這樣的意外,她必要抱著父母兄長的胳膊撒嬌哭鬨一番才肯罷休,但麵對顧湛,她卻不敢使半分性子,也不顧上擦手上沾的墨,將手縮回窄袖裡,用手帕擋住,低聲道:“一些小傷,不妨事。”
顧湛也沒多問,換了一支筆,往硯台裡蘸兩下,在鋪開的宣紙上寫東西。
沈宓本無意去看他都寫了些什麼,但在顧湛寫好收起來時餘光卻不慎掃到上麵的字跡,“殿下所書,是飛白?”
顧湛自顧自地將紙張封進信封中,隨口一問:“怎麼?你也擅長此道?”
沈宓搖頭,“隻是認得。”因為按照吳教習教她的,她隻是良娣,在太子殿下麵前,無需做一個飽學的才女,隻要照顧好殿下便是。
其實她的母親出身書香名門,她自幼深得母親所傳,她那位配享太廟的外祖在世時,也誇她聰穎無雙,飛白書道甚至比一些翰林都好。
顧湛果然沒多問。
沈宓看見始終被他冷落在一旁的飯菜羹湯,沒忍住提醒:“殿下,過會兒飯菜該放涼了。”
顧湛往信封上拓印火漆,淡聲道:“孤知曉了,東西放下,早些歇息,還有,以後不必再做。”
一陣落寞蔓上沈宓的心頭,但她隻得依言退下。
翠微在殿外焦急地等著沈宓,她不斷地朝殿內張望,生怕沈宓再像尋常一樣紅著眼睛出來,孫澄在一邊勸她:“翠微姑娘,莫要太過擔心,殿下雖然平日裡威嚴有過,但沈良娣也隻是進去送晚膳,想來殿下不會苛責。”
他話音剛落,沈宓便從裡麵推門而出。
翠微忙迎上去,為她披上裘衣,“良娣,如何?”
沈宓朝她彎彎唇,“殿下收下了。”
翠微也跟著鬆一口氣,“那便好,那便好。”
走下白玉階後,孫澄朝她拱手問好,她亦禮貌回應:“今日多謝孫公公通傳了。”
顧湛的聲音再度從殿內傳來,“孫澄。”
孫澄不敢耽擱,忙朝殿內而去。
翠微為沈宓撐著傘走在她身邊,一道與她走回青鸞殿。
“殿下有沒有誇您的手藝?您自幼便學什麼都快,今天雖練了一天,但最後做出來的成品,連廚司的廚子也誇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