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則蘇行簡已經同她解釋過樊樓設宴那日,蘇玉照是代替喝醉了的他送顧湛到門口,她那會兒也信了,但現下她所看到的,又是什麼?
這次難道也是巧合麼?
蘇玉照臉上洋溢著笑,雙手背在身後,卻朝前傾身歪著頭仰視顧湛:“若殿下來日有閒暇,定要去淮揚看看,玉照此次同爹爹前去,哥哥還帶我去了一趟臨安,當真是‘三秋桂子,十裡荷花’,西湖十景更是美不勝收呢。”
蘇玉照絮絮叨叨地說著,顧湛依舊寡言,隻朝南看去,朝蘇玉照口中的淮揚、臨安的方向看去,偶爾點頭應一聲蘇玉照。
蘇玉照卻不因顧湛的“敷衍”感到疲倦,仿佛多年來,早已習慣了顧湛這副態度。
但沈宓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的目光落在顧湛的側臉上,不遠處的月光落下來,籠罩在他周身,即使他的神情依舊冷淡,那陣冷淡中卻又透露出幾分柔和,並不全然是冷漠。
她手中攥著顧湛的玄色錦文氅衣,看見亭中人影,隻覺得氅衣邊緣的柔軟絨毛也變得紮手,她幾欲張口,卻不知該不該張口,張口應當說什麼。
夜風吹雪,孤身寥落。
正當此時,有人在背後喚她,“沈良娣?”
沈宓垂眸將自己眸中的淚水斂去,才轉身,那人正是蘇行簡。
蘇行簡看見她懷中的大氅,笑問:“沈良娣是來給殿下送衣裳麼?”
沈宓輕輕點頭。
蘇行簡看見了她微紅的眼角,心下明了,有意替她遮掩她在此處站了許久的事實,“沈良娣看起來是剛到,臣也剛到。”
原先站在亭子中的蘇玉照與顧湛聞聲,亦踅身望過來。
沈宓卻沒敢看,隻同顧湛行禮,儘可能學著顧湛,以一種公事公辦的語氣說:“殿下,您的氅衣。”
蘇行簡先看一眼沈宓,看見她緊緊抓著懷中氅衣的邊緣,心如明鏡,才朝蘇玉照道:“玉照,我讓你在此處等我,你怎可冒犯殿下?”
顧湛走下台階,蘇玉照夜跟著下來,站在蘇行簡身邊嘟囔:“我也沒想到會碰見太子殿下。”
“替孤穿上。”顧湛掃一眼沈宓懷中衣裳,在沈宓麵前站定。
沈宓依言照做,但顧湛身量高,若要係氅衣的係帶,她夠不著,隻能在顧湛耳邊低聲道:“勞煩殿下彎腰。”
蘇行簡在一邊打圓場:“既然在此處碰見了,不妨找個偏殿,叫宮人送些茶點酒水過來?”
沈宓自知他們之間的話題自己根本插不進去,雖然她阿娘是潤州人,但她長了十八年,並沒有去過潤州,阿爹沒去延州赴任前,她隨家人生活在汴京,後來便去了延州,從前總是聽阿娘說江南風光,卻未曾真正到過。
於是她婉拒了蘇行簡的邀請,尋了個由頭:“不必了,”又看向顧湛,“妾風寒未愈,不想過給諸位,這便告退。”
沈宓清楚,這是在他們談笑風生時,自己保全體麵的唯一方式。
但她並未感染風寒,顧湛是知道的,她說完這句,顧湛略蹙眉看向她。
沈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顧湛,這是要留她麼?
她抬眼看向顧湛,心中不免泛起期待,又看見顧湛抬手,落在她肩頭。
漫天飛雪,隻是一觸,卻在她心中奏起密密的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