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另一隻手,拿起了一柄極其精巧、薄如柳葉、寒光閃閃的銀質小刀。這刀不過寸許長,與其說是刀,不如說是一片打磨得極鋒利的金屬薄片,柄部纏繞著細細的絲線,便於拿捏。
昏黃的燈光下,刀鋒貼近墨塊沾染金粉的邊緣。劉宏屏住了呼吸,手腕穩如磐石,沒有一絲一毫的顫抖。他控製著極其微小的力道,用那薄如蟬翼的刀尖,像最耐心的工匠在雕琢最精微的玉器,開始輕輕地刮削。
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沙沙”聲在寂靜的殿中響起。銀刀刮過墨塊表麵,一層混合著烏黑墨粉與極細碎金色顆粒的粉末,如同被馴服的流沙,均勻地、薄薄地灑落在下方潔白的桑皮紙上。烏黑是墨的本色,而其中摻雜的那些細碎金芒,在燈火的映照下,如同黑夜中散落的星塵,閃爍著神秘而誘人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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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刮得極其專注,極其緩慢。每一次下刀都小心翼翼,確保隻帶走最表層沾染了金粉的墨屑。刀尖在墨塊上移動,如同在探尋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額角有細微的汗珠沁出,沿著他尚顯稚嫩的鬢角滑落,他也渾然不覺。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那一點寒芒與那片不斷擴大的、混合著黑金粉末的痕跡之上。
時間在無聲的刮削中悄然流逝。不知過了多久,那墨塊上沾染了金粉的一側,終於被徹底刮去了一層。而桑皮紙上,則留下了一小撮混合著墨粉與金粉的粉末,在燈下泛著奇異的啞光。
劉宏放下銀刀,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氣。他伸出指尖,極其小心地撚起一小撮粉末,湊到燈下細看。墨粉與金粉早已在刮削過程中混為一體,不分彼此。
就是它了。
他拿起案頭一隻小小的白玉杵,一端是平整的研磨麵。他將那撮黑金粉末移到一方掌心大小的、溫潤細膩的澄泥硯上。然後,拿起一個小小的琉璃瓶,拔開塞子,往硯中極其吝嗇地滴入了兩滴清水。
水滴在澄泥硯麵上暈開,迅速被乾燥的硯體吸收,隻留下兩小片深色的濕痕。
劉宏用玉杵的研磨麵,輕輕壓住那撮黑金粉末,開始沿著一個方向,緩慢而堅定地研磨起來。玉杵與澄泥硯摩擦,發出細微均勻的“沙沙”聲。隨著他的動作,粉末漸漸被潤濕,與水、與硯體發生著奇妙的反應。那烏黑的墨粉開始溶解,而那細碎的金粉顆粒,則被墨汁包裹著,在玉杵的碾壓下,一點一點地碎裂、延展……
研磨的過程持續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當劉宏停下動作時,澄泥硯的中心,出現了一小灘濃稠如墨、卻又泛著奇異金屬光澤的墨汁。這墨汁比尋常的墨更黑,更沉,仿佛能吸收所有的光線,而其中星星點點的金芒,又像是被囚禁在深淵裡的星辰,不甘地閃爍著。
成了。
劉宏放下玉杵,取過一支筆鋒極細、以紫毫精心製成的狼毫小楷筆。他執筆的手穩如泰山,蘸取了硯台中那特製的、閃爍著金星的墨汁。
筆尖飽含墨汁,沉甸甸的。
他將白日裡曹節獻上銅雀台時,小黃門高聲宣讀的那份華麗賀表——上麵用詞藻堆砌著祥瑞、天命、忠心,此刻正被隨意地攤開在書案一角——輕輕推開。露出了賀表下麵,一本看似普通、封麵沒有任何標識的簿冊。
簿冊的紙張略顯粗糙,顏色微黃,正是宮中記錄日常用度、最不起眼的那種流水賬簿。
筆尖落下,無聲無息。
劉宏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穿透了這簿冊表麵記錄的柴米油鹽、雞毛蒜皮。他落筆之處,並非賬簿上原有的任何一行文字之上,而是極其精準地,落在了那些文字之間狹窄的空白處!
狼毫細筆如同擁有了生命,在紙頁的空白間隙中靈活地遊走。那閃爍著金星的墨汁,在粗糙的紙麵上留下清晰而內斂的痕跡。劉宏寫得飛快,手腕穩定,一行行細小卻力透紙背的字跡,如同無形的刻刀,深深地嵌入紙頁的肌理:
“建寧元年,冬,臘月望日。曹節獻金雀台。耗銅八百斤市價三千錢斤),金箔四十斤市價萬錢斤),紅精石二枚估五萬錢枚),匠作工費估十萬錢)…粗計,耗資逾四百萬錢。”
“宮市月稅,明錄三千金三千萬錢),實入庫僅八百金八百萬錢)。差額兩千二百金,其蹤何在?”
“銅雀之金,與稅缺之金,可有關聯?”
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冰冷的石子,投入劉宏心湖深處,激起無聲卻洶湧的波瀾。那觸目驚心的數字對比——明麵上的三千金,實際入庫的八百金!巨大的差額如同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無聲地吞噬著帝國的血液!而眼前這座金光燦燦、耗費巨萬的銅雀台,它的每一寸輝煌,似乎都散發著那“失蹤”金子的冰冷氣息!
當最後一個問號的最後一筆落下,筆鋒在紙麵留下一個凝重而尖銳的頓點。劉宏緩緩擱下了筆。那支細小的紫毫筆,此刻仿佛重若千鈞。他凝視著賬簿空白處那幾行在昏燈下泛著幽微金星的墨字,眼神深不見底,如同兩口冰封的寒潭。小小的身體裡,一股混雜著震怒、冰冷與徹骨殺意的暗流,在無聲地奔湧、咆哮。
就在這時!
“喀啦!”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脆響,如同冰麵碎裂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從頭頂的殿宇深處傳來!在死寂的夜裡,這聲音如同驚雷!
劉宏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同受驚的獵豹!他猛地抬頭,幽深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利箭,穿透殿內的黑暗,死死釘向聲音的來源——殿頂那覆蓋著厚重琉璃瓦的屋簷!
燈火搖曳,將他驟然警惕的身影,巨大而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宮牆上,如同蘇醒的幼龍,張開了無形的鱗爪。
殿外,寒風嗚咽依舊。雪粒子不知何時已變成了鵝毛大雪,無聲地覆蓋著宮闕萬間,也將那剛剛響起的、如同鬼魅般的瓦片輕響,徹底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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