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五年的這個清晨,洛陽城還籠罩在一層薄薄的春霧之中。南宮德陽殿內,青銅仙鶴香爐吐出嫋嫋青煙,與殿外透進的微光交織,映照出列班文武百官臉上各異的神情。
少年天子劉宏端坐在龍椅上,十二旒白玉珠冕垂在額前,遮住了他眼底深處與年齡不符的銳利光芒。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一枚溫潤的玉玨,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丹陛之下。
“陛下,臣有本奏!”
一個洪亮的聲音打破朝堂的寂靜。隻見武將隊列中邁出一人,虎背熊腰,身著絳色朝服,腰佩金印紫綬,正是司隸校尉段熲。
劉宏微微抬眼。段熲,字紀明,涼州三明之一,平定羌亂有功,卻也是朝中眾所周知的依附宦官之輩。此刻他手持玉笏,神色肅穆,顯然有要事啟奏。
“段卿有何事奏來?”劉宏的聲音還帶著幾分少年的清亮,卻已有了帝王的威嚴。
段熲深吸一口氣,朗聲道:“臣劾奏黨人李膺、杜密、範滂等,互為唇齒,結成部黨,誹訕朝廷,疑亂風俗。此輩不除,國無寧日!臣請陛下頒詔,儘誅天下黨人,以正視聽!”
這話如同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朝堂上頓時一片嘩然。
劉宏袖中的手微微一頓。來了,曆史上的黨錮之禍,終究還是來了。雖然他這現代靈魂早已知道這一刻遲早會到來,但親耳聽見段熲這殺氣騰騰的奏請,心頭仍是一凜。
他目光掃過朝堂,將眾人反應儘收眼底。
文官隊列中,太尉陳耽眉頭緊鎖,司徒袁隗麵沉似水,司空楊賜捋須不語。這三位朝中重臣,皆是世家代表,此刻卻都保持沉默。
而站在武官隊列前方的曹節、王甫等中常侍,雖然麵上不動聲色,但微微上揚的嘴角卻暴露了他們內心的得意。劉宏心知肚明,段熲這番言論,必是受了這些宦官的指使。
“段卿此言,可有實據?”劉宏緩緩問道,聲音平靜無波。
段熲似乎早有準備,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高舉過頂:“臣已查得黨人往來書信、秘密集會議事記錄,更有他們誹謗朝政、譏刺天子的鐵證!請陛下禦覽!”
一個小黃門快步上前,接過竹簡,呈到禦前。
劉宏展開竹簡,目光快速掃過。上麵羅列著所謂“黨人”的罪狀,從私相授受、結黨營私,到誹謗朝政、圖謀不軌,一應俱全。文字犀利,指控嚴厲,顯然經過精心準備。
“好一個‘儘誅天下黨人’。”劉宏心中冷笑。這段熲不愧是武將出身,一開口就是要血流成河。
他抬起頭,目光落在段熲身上:“段卿為國操勞,查得如此詳儘,實屬不易。”
段熲臉上掠過一絲得意,正要開口,卻聽劉宏繼續說道:“然則,誅殺天下黨人,非同小可。朕年少識淺,還需細細思量。此奏疏,朕留在身邊仔細閱覽。”
這話一出,朝堂上氣氛頓時微妙起來。
曹節微微蹙眉,上前一步:“陛下,段校尉所奏之事關係重大,黨人禍亂朝綱,非嚴懲不足以正國法。還請陛下早作聖斷。”
劉宏看向曹節,這位中常侍今日穿著絳紫色宮服,腰係金帶,麵白無須,一雙眼睛卻銳利如鷹。他知道,曹節這是在施壓。
“曹常侍言之有理。”劉宏點頭,看似從善如流,卻又話鋒一轉,“正因事關重大,朕才需慎重。況且,如此大案,豈能隻聽一方之言?眾卿以為如何?”
他將問題拋給了滿朝文武。
朝堂上一時間鴉雀無聲。許多朝臣低下頭,不敢與天子目光相接,生怕被卷入這場風波。
就在這時,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陛下聖明!臣以為,段校尉所奏雖或有實據,然‘儘誅’二字,未免太過。治國之道,在於明刑弼教,而非一味嚴刑峻法。”
眾人循聲望去,說話的是議郎盧植。他年約三十,麵容清臒,目光炯炯,雖官職不高,但在朝中素有清名。
劉宏心中一動。盧植,這可是未來平定黃巾之亂的名將,也是他暗中觀察已久的人才。此刻敢於站出來說話,足見其風骨。
“盧議郎此言差矣!”段熲立刻反駁,“黨人之禍,甚於猛虎。若不徹底鏟除,必遺後患!陛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盧植不卑不亢:“段校尉言重了。黨人之說,本就模糊。若因學術見解不同,或批評時政,便被指為黨人,豈不人人自危?長此以往,誰還敢為國建言?”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在朝堂上爭論起來。支持段熲的多是武將和宦官黨羽,而支持盧植的則是一些文官和清流之士。朝堂上頓時分為兩派,爭論不休。
劉宏靜靜聽著,目光不時掃過在場眾人,將每個人的立場、態度牢記於心。
這場爭論持續了近半個時辰,雙方各執一詞,互不相讓。
最後,劉宏抬起手,製止了爭論:“眾卿不必再爭了。段卿所奏,朕已知曉。然黨人之事,關係重大,不可不慎。這樣吧,所有關於此事的奏疏,無論是彈劾黨人,還是為他們辯護的,都送到省中,朕要一一閱覽,再做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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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看向曹節和王甫:“就由曹常侍、王常侍負責收集這些奏疏,三日內送至朕處。”
曹節和王甫對視一眼,雖然對這個結果不甚滿意,但天子既然已經下令,也不好當麵反駁,隻得躬身領命。
“若無其他要事,今日就到此為止吧。”劉宏起身,示意退朝。
在百官“恭送陛下”的呼聲中,劉宏轉身離開德陽殿。十二旒白玉珠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晃動,遮住了他臉上深沉的表情。
回到溫室殿,劉宏屏退左右,隻留下兩個心腹小黃門在門外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