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三十,歲除日。
彗星依舊高懸於白晝的天幕,那柄冰冷的、閃爍著不祥光芒的掃帚,仿佛就懸在洛陽城百萬生民的頭頂,將本應喜慶祥和的年節氣氛掃蕩得一乾二淨。市井閭巷之間,流言蜚語如同瘟疫般蔓延,恐慌如同無形的寒風,鑽入每個人的骨髓。即便是深宮高牆,也隔絕不了這份源自蒼穹的沉重壓力。
巳時正刻,靈台。
這座皇家天文台平日裡肅穆安靜,今日卻冠蓋雲集。以司徒橋玄、太尉李鹹為首的文武百官,皆奉命而至,按照品級肅立於高台之下,人人麵色凝重,仰望著高台之上那個負手而立、仰望蒼穹的玄色身影——皇帝劉宏。
劉宏並未穿戴繁複的冕服,僅著一身素淨的玄端深衣,頭發以一根簡單的玉簪束起,更顯得身形挺拔,卻又透出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靜與專注。他已經在靈台頂端站了將近一個時辰,如同化作了一尊石像,唯有衣袂在凜冽的寒風中微微飄動。
高台下,百官心中皆是忐忑不安。陛下昨日言道要“觀星問天”,今日便將眾人召至這靈台之上。難道陛下真能從那顆妖星身上看出什麼天意?還是…另有深意?尤其是樊陵等閹黨殘餘,更是心中打鼓,既期待陛下能說出有利於他們的“天意”,又恐懼陛下會借題發揮,繼續清算。
太史令王立帶著幾名靈台郎,在一旁緊張地操作著渾天儀、圭表等儀器,記錄著彗星的軌跡和亮度變化,額頭上滿是汗水,不知是因為忙碌,還是因為恐懼。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隻有寒風呼嘯而過。
終於,劉宏緩緩低下頭,目光從蒼穹收回,掃過高台下黑壓壓的百官。他的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有一種深沉的疲憊,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洞察一切的光芒。
“朕,觀此星已久。”劉宏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其行疾而芒角四射,色蒼白而內含赤暈,確為兵喪饑荒之兆,太史令所判無誤。”
此言一出,百官心中皆是一沉,尤其是清流官員,臉色更加難看。陛下親口坐實凶兆,豈不是…
樊陵等人則暗暗鬆了口氣,隻要承認是凶兆就好…
然而,劉宏的話鋒隨即一轉:“然,天象示警,並非絕路。上天有好生之德,降災異亦會留一線生機,關鍵在於…能否讀懂其深意,能否抓住那轉危為安之機。”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愈發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朕昨夜於此,徹夜未眠,非僅觀星,更思己過。思及日前白雉、嘉禾之事,思及朝中黨爭傾軋,思及東南民生日艱…忽有所感。”
他伸出手,指向那顆彗星:“此星之芒,其指向,其形態,在朕眼中,漸漸不再僅是災禍之形,更似…上天揮毫,於蒼穹之上,繪製的一幅…除舊布新之圖!”
除舊布新之圖?
百官愕然,麵麵相覷,不明所以。星象還能看成圖?
劉宏不再解釋,轉身對呂強吩咐道:“取朕之物來。”
“諾!”呂強躬身,快步走入靈台殿內。片刻後,他雙手捧著一個鋪著明黃錦緞的托盤走了出來。托盤之上,並非什麼祭天禮器,而是一麵碗口大小、晶瑩剔透、微微凸起的…“冰鑒”?又似一麵奇特的銅鏡?邊緣還鑲嵌著古樸的青銅框架。
此物一出,連見多識廣的百官都愣住了。這是何物?從未見過!
唯有混在工官隊列中的陳墨,心臟猛地一跳,下意識地低下了頭——那是他根據陛下提供的奇異圖紙和描述,耗費無數心血,用水晶打磨而成的凸透鏡!陛下稱之為“陽燧聚光鏡”!
劉宏從托盤中拿起那麵“陽燧鏡”,將其對準了東南方向天空中的彗星。此時已近午時,冬日陽光斜照,光線恰好與彗星的方向形成一個角度。
“此乃上古‘陽燧’,取其聚光之理,可窺天意微芒。”劉宏淡淡解釋了一句,仿佛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隻見他將那“陽燧鏡”微微調整角度,鏡麵將天空中散射的陽光以及那顆彗星的微弱反光彙聚起來,形成一束極其明亮、幾乎令人無法直視的光斑,投射在高台中央早已準備好的一塊巨大的、未經鞣製的白色生毛氈之上!
那光斑落在毛氈上,隻是一個極亮的小點。
百官屏息凝神,不解其意。
劉宏的手極其穩定,緩緩移動著“陽燧鏡”。隨著鏡麵的移動,那彙聚的光斑也在毛氈上緩緩移動。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那生毛氈遇高溫急速焦化!光斑劃過之處,竟留下了一道清晰無比的、焦黑色的痕跡!
劉宏的手臂穩定而緩慢地移動著,那光斑如同一支無形的巨筆,以陽光和星輝為墨,以毛氈為帛,開始“繪製”!
起初,眾人還看不明白。但隨著焦痕逐漸延伸、交錯,一個極其複雜的、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玄奧意味的“圖案”,開始逐漸呈現在那巨大的白色毛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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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圖案並非任何已知的文字或繪畫,更像是一種…包含了無數星辰軌跡、交錯線條的星圖!其核心處,焦痕尤其深重,仿佛代表著某種能量的彙聚與爆發,而外圍的線條則呈現出一種掃除、滌蕩的態勢,竟與天空中那顆彗星的形態隱隱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