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五年公元172年)的正月朔日大朝會,本該是萬象更新、百官朝賀、共慶新歲的盛大典禮。然而,今年的南宮嘉德殿,卻籠罩在一片極其詭異壓抑的氛圍之中。丹陛之下,文武百官依品級肅立,錦繡朝服依舊華麗,卻仿佛失去了所有光彩。每個人的臉上都像是戴著一副精心雕琢的麵具,努力維持著平靜,卻掩不住眼底深處流轉的驚惶、猜忌與觀望。
禦座之上的少年天子劉宏,今日特意換上了一身嶄新的玄色絳緣朝服,十二章紋莊嚴肅穆,旒珠垂麵,遮住了他過於銳利的目光,隻留下一個沉穩而莫測的輪廓。他平靜地接受著百官的朝拜,仿佛連日來的天象劇變、朝堂風波都隻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然而,所有人心知肚明,這場大朝會,實則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最終審判。而被告席上那位曾經權傾朝野、不可一世的主角——中常侍曹節,卻遲遲未曾現身。
直到朝賀禮畢,百官歸位,殿中暫時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時,殿外才傳來一陣緩慢而拖遝的腳步聲,伴隨著輕微的金屬碰撞聲——那是宦官蹇碩,以及兩名麵無表情的羽林郎,“陪同”著曹節,緩緩走入大殿。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旋即又如同被燙到一般迅速移開,隻敢用眼角餘光偷偷瞥視。
曾經的曹常侍,仿佛一夜之間被抽乾了所有的精氣神。他依舊穿著那身象征極高權位的貂璫朝服,但原本合體的袍子此刻卻顯得空蕩蕩、皺巴巴地掛在他佝僂的身軀上。他臉色灰敗,眼窩深陷,昔日那雙精明狡黠、時刻閃爍著算計光芒的老眼,此刻隻剩下渾濁與空洞,甚至不敢與任何人對視。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著千斤重鐐,需要蹇碩不著痕跡地在一旁稍稍攙扶,才能勉強維持平衡。
他被“請”到了百官隊列最前方,一個極其顯眼,卻又孤立無援的位置。那裡,原本是他睥睨群臣、發號施令的地方,此刻卻如同無形的刑場。
劉宏的目光,透過旒珠,淡漠地落在曹節身上,沒有任何表示。
朝議開始。最初的議題依舊是慣例的歲首祥瑞、各州郡賀表等等。每一次有官員出列奏事,聲音都會不自覺地微微發顫,目光總會下意識地瞟向那個如同泥塑木雕般的曹節,仿佛在觀察著他的反應,又仿佛在衡量著風向。
曹節始終低著頭,盯著自己腳前的那一小塊金磚,仿佛要將上麵的紋路數清楚。他對周圍的奏報、頌聖、乃至某些官員刻意加重的、針對“舊弊”的言辭,都毫無反應,如同一個被抽走了魂魄的空殼。
然而,風暴終究會來。
當議題不可避免地再次轉向彗星天象與“除舊布新”時,禦史中丞趙玹曹節黨羽,但尚未被徹底清算)硬著頭皮出列,試圖做最後的掙紮,聲音乾澀而無力:
“陛下…彗星之象,雖…雖經陛下聖斷,然…然則天下洶洶之言未必能頃刻平息…且…且東南之地,確有小股匪患…臣恐…恐人言可畏,是否…”
他的話結結巴巴,毫無底氣,甚至不敢重複“凶兆”二字,隻想稍稍挽回一點局麵。
就在這時,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
一直沉默如同死人的曹節,聽到“東南”“匪患”這幾個字,身體猛地劇烈一顫,仿佛被無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他竟然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中爆發出一種近乎回光返照般的急切光芒,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要說什麼!
所有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曹節要反撲了?!
然而,那光芒隻持續了一瞬,便迅速黯淡下去,化為更深的恐懼和絕望。他的目光慌亂地掃過禦座,掃過那些正冷冷盯著他的清流官員,掃過身後那些昔日對他唯唯諾諾、此刻卻眼神閃爍甚至悄悄後退半步的“自己人”…
他的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怪異聲響,似乎有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最終,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肩膀徹底垮塌下去,頭埋得更低,甚至發出了一聲極輕微、卻清晰可聞的、如同哀鳴般的歎息。
他,連為自己、為黨羽辯解的勇氣和力氣,都沒有了。
這一刻,比任何激烈的抗辯都更具衝擊力!
曹節,完了。
徹徹底底地完了。
這不是罷朝休養,這是精神上的徹底潰敗!是權勢的徹底崩塌!
趙玹目瞪口呆地看著曹節這不堪的表現,後麵的話再也說不下去,臉色由白轉青,僵在原地,進退維穀。
司徒橋玄豈會放過這等機會?他立刻出列,聲音洪亮,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趙中丞何必再顧左右而言他?陛下天意已明,彗星乃除舊布新之吉兆,所指舊穢,天下皆知!東南匪患,不正是去歲‘嘉禾祥瑞’之地?不正是某些蠹國奸佞盤踞之所?!正當借天威,徹底蕩滌!趙中丞如此關心東南人言,莫非與彼處‘舊穢’,有所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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