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導旅如同五百柄淬火的利劍,攜帶著皇帝的意誌與生殺大權,直奔北軍大營而去,預示著一場內部的雷霆風暴即將掀起。然而,風暴需要燃料,利劍需要鑄材,支撐整個北伐龐然巨物運轉的,是每日如同流水般消耗的錢糧。債券之策雖已布下,但遠水解不了近渴,且成效尚在未定之天。劉宏麵前那本標注著巨大赤字的國庫賬冊,依舊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逼迫他必須在短期內找到穩定而龐大的財源。
這一日,溫室殿內的氣氛比往日更加凝重。劉宏、盧植,以及麵色依舊有些複雜的大司農周忠,再次聚在一起。案幾上攤開的,除了國庫賬冊,還有各地呈報上來的、關於流言影響下糧價波動的奏疏。
“陛下,”周忠的聲音帶著疲憊與無奈,“債券章程已在擬定,然民間觀望者眾,首批能募集多少,尚難預料。且即便募集成功,資金到位亦需時日。而北伐各項開支,已是刻不容緩……皇甫將軍整軍之賞銀,陳墨匠作監采購原料之款項,乃至維持北軍日常之糧秣……皆需即刻撥付。庫藏……庫藏實在難以為繼了。”
他幾乎是在陳述一個絕望的事實。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錢,一切都是空談。
盧植眉頭緊鎖,他負責統籌後勤,壓力巨大。他沉吟許久,終於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然,向劉宏躬身道:“陛下,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老臣思慮再三,眼下若要快速籌集巨額軍資,或有一策,隻是……此策恐將觸動甚廣,引來非議。”
“講。”劉宏目光銳利,他知道盧植接下來要說的,必然是能解燃眉之急,但後患不小的猛藥。
“鹽鐵之利!”盧植緩緩吐出四個字。
周忠聞言,臉色驟變,幾乎要立刻出聲反對。
盧植不待他開口,繼續快速說道:“自武帝以來,鹽鐵官營,便為國庫重要財源。雖至本朝,管製漸鬆,民間私煮、私鑄漸多,然其利依舊豐厚!陛下,鹽乃民生日用所必需,鐵乃軍國利器之根本!若能暫時強化鹽鐵專營,收回部分由豪強富商把持之利,由國家統一產銷,則可在短時間內,獲得一筆穩定而巨大的收入,足以支撐北伐初期之耗!”
“不可!萬萬不可!”周忠再也忍不住,急聲反對,“盧尚書!此策乃是與民爭利之下下策!鹽鐵之利,關乎民生,若驟然收緊,必然導致鹽價、鐵器價格上漲,苦的還是百姓!此其一也!其二,各地煮鹽、冶鐵之業,多由地方豪強經營,其勢力盤根錯節,與朝中諸多官員亦有牽連。若強行收回,必遭其激烈反抗,輕則陽奉陰違,重則恐生民變,動搖地方穩定!屆時,外患未除,內亂又起,如何得了?!”
周忠的反對,句句在理,直指此舉的核心矛盾——國家利益與豪強利益的激烈衝突。這不僅僅是錢的問題,更是權力和統治根基的博弈。
劉宏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他深知鹽鐵專營的利弊。在中央強盛時,這是充盈國庫的利器;但在中央權威下降時,強行推行,確實可能激化矛盾。曆史上,王莽改製就曾在這方麵遭遇慘敗。
然而,他還有彆的選擇嗎?加稅?債券?都太慢,或者不確定性太高。北疆的烽火和美稷的危機,不會給他慢慢籌措的時間。
“盧愛卿,”劉宏看向盧植,“若行此策,依你估算,短期內,可增收多少?”
盧植顯然早有腹案,立刻答道:“若雷厲風行,嚴格管控主要產鹽區如河東、渤海、會稽等地)及大型鐵礦,打擊大規模私販,三個月內,至少可增收錢帛逾五萬萬!若能持續半年,則十萬萬亦非不可能!此乃解燃眉之急最速之策!”
五萬萬!十萬萬!這兩個數字,讓周忠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確實是一筆足以讓北伐機器重新轟然啟動的巨款。
“代價呢?”劉宏追問,目光如炬。
盧植神色凝重:“正如周大人所言,鹽鐵價漲,民怨或有;豪強反彈,勢所必然。尤其冀州、徐州、益州等地,豪強勢力根深蒂固,恐難馴服。且……朝堂之上,亦必有人為其張目,攻訐陛下與朝廷。”
劉宏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沉沉的天空。他的內心在進行著激烈的權衡。一邊是北疆危局、北伐大業,一邊是內部潛在的動蕩和士族豪強的反彈。
“陛下!”周忠再次懇切勸諫,“還請三思啊!此策雖能得一時之利,然遺禍深遠!昔日桑弘羊之策,雖富國強國,然亦招致諸多非議。且如今朝廷威望,不比武帝之時,強行推行,恐適得其反!”
“周愛卿,”劉宏沒有回頭,聲音低沉而清晰,“你可知道,此刻在北疆,鮮卑的鐵蹄之下,每日有多少村落化為焦土?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美稷城中,段煨或許正在浴血苦守,等待著朕的援軍?皇甫嵩正在整訓的軍隊,若因無餉無糧而潰散,屆時,鮮卑鐵騎長驅直入,荼毒的可就不僅僅是北疆了!你所說的民怨、豪強反彈,與國破家亡、社稷傾覆相比,孰輕孰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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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並不高昂,卻帶著一種千鈞重壓,讓周忠啞口無言。
劉宏轉過身,目光已經變得無比堅定,那是一種摒棄了所有猶豫,唯有目標導向的決絕。
“朕意已決!”他一字一頓地說道,“采納盧愛卿之議,即日起,強化鹽鐵官營,以補軍用!”
“陛下!”周忠還想再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