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稷城,南匈奴單於的王庭所在,坐落於黃河“幾”字形彎道的臂彎裡。與漢地城池的磚石結構不同,這裡更多的是連綿的穹廬氈帳,如同草原上長出的白色蘑菇,空氣中彌漫著牛羊膻氣、奶香和馬糞混合的獨特味道。城中心那座相對龐大、裝飾著狼頭和旄牛尾的王帳,此刻氣氛卻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草原。
年輕的單於羌渠,撫摸著下巴上卷曲的胡須,眉頭緊鎖,聽著帳下左右賢王、穀蠡王等貴族的爭論。
“大單於!漢帝親臨,攜大破鮮卑之威,其意難測!我們之前與檀石槐……雖未明著聯手,卻也未曾儘力相助漢軍,漢帝豈能不知?此次前來,怕是問罪之師!”左賢王於夫羅,羌渠的兒子,性格急躁,臉上帶著憂色。
右賢王呼廚泉卻持不同意見:“兄長太過擔憂了!漢帝若真要問罪,何須親至?派皇甫嵩或段熲一支偏師,足以踏平我美稷!我看,他是來安撫我們的,畢竟,我們南匈奴還有數萬控弦之士!”
“安撫?”一位老穀蠡王冷哼一聲,“漢人最是狡詐。先是雷霆手段掃平鮮卑,展示肌肉,如今又親臨示好,這分明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是要我們徹底臣服,做他們永世的看門狗!”
“做看門狗,也比被當成野狼打死強!”另一個部落首領嘟囔道,“檀石槐多麼囂張,現在不也生死不知?漢軍的新式裝備,你們沒見識過嗎?那弩箭,能射穿兩百步外的皮盾!”
帳內爭論不休,羌渠單於的心也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作為南匈奴的領袖,他一直在漢朝與北方強胡先是鮮卑,後是其他部落)的夾縫中求生存,左右逢源。如今,北方的壓力暫時解除,但來自南方的漢帝國,卻展現出了遠超他想象的強大和……一位深不可測的年輕皇帝。如何應對?是徹底倒向漢朝,還是繼續保持若即若離的姿態?這其中的分寸,拿捏起來凶險萬分。
“報——!”一名匈奴騎兵疾馳到王帳外,滾鞍下馬,高聲喊道,“大漢皇帝儀仗,已至三十裡外!”
帳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羌渠單於身上。
羌渠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狐裘王冠,沉聲道:“傳令下去,所有王公貴族,隨本王出城三十裡,迎接大漢皇帝陛下!記住,收起你們的傲慢和猜疑,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輕舉妄動!”
三十裡外,漢帝的鑾駕旌旗招展,羽林衛盔明甲亮,在荒涼的草原上形成一條威嚴而華麗的巨龍。劉宏坐在安車之內,透過車窗,看著遠處地平線上逐漸清晰的、黑壓壓前來迎接的匈奴隊伍。
“陛下,南匈奴單於羌渠,率其各部王公,出迎三十裡。”盧植在車旁稟告。
“嗯,姿態放得很低。”劉宏淡淡一笑,“看來,段熲奔襲龍城的消息,已經讓他們徹底清醒了。”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對身旁的史阿低聲道,“讓羽林衛打起精神,展示軍威,但不可露殺氣。皇甫嵩,你帶北軍精銳於五裡外紮營,沒有朕的信號,按兵不動。”
“臣等遵旨!”
當劉宏的安車緩緩駛近,羌渠單於率先下馬,右手撫胸,深深躬身,用略顯生硬的漢語高呼:“南匈奴單於羌渠,恭迎大漢皇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身後,數以百計的匈奴貴族齊刷刷下馬行禮,場麵宏大而恭敬。
劉宏在史阿的攙扶下,走下安車。他今日未著鎧甲,而是一身莊重的玄色十二章紋冕服,頭戴通天冠,腰佩長劍,既顯帝王威儀,又不失盟友會見的正式。他快步上前,在羌渠即將跪拜之前,伸手虛扶了一下,溫和卻不容置疑地說道:“單於不必多禮,你我乃盟友,非君臣,何須行此大禮?”
這一扶,一句“盟友”,瞬間讓緊張的氣氛緩和了不少。羌渠單於心中稍定,連忙道:“陛下親臨塞外,跋涉辛苦,羌渠感念不儘!請陛下入王帳歇息!”
劉宏目光掃過羌渠身後那些神色各異的匈奴貴族,將他們的敬畏、好奇、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服都看在眼裡。他笑了笑,聲音清朗,確保周圍所有人都能聽到:“有勞單於遠迎。朕此次北巡,一為犒勞將士,二也是想念草原上的老朋友了。美稷水草豐美,單於治下有方啊。”
一番客氣話,給足了羌渠麵子。雙方彙合,浩浩蕩蕩前往美稷城。
沿途,劉宏刻意讓鑾駕速度放慢,與羌渠並轡而行,談論著草原風物、牛羊馬匹,仿佛真是來走親訪友。但他身後那支沉默如山、裝備精良、眼神銳利的羽林衛,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匈奴人,這位笑容溫和的年輕皇帝,擁有著何等可怕的力量。
當晚,羌渠單於在王帳內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宴會。烤全羊、馬奶酒、各種奶製品擺滿了條案。匈奴樂手吹奏著胡笳,彈奏著琵琶,舞女們跳著熱情的胡旋舞。
劉宏坐在主位,羌渠單於陪坐一旁,盧植、史阿及部分漢軍高級將領位列其下,對麵則是匈奴的各部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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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三巡,氣氛逐漸熱絡。羌渠單於舉起金碗,向劉宏敬酒:“陛下,您此次親征,大破鮮卑,威震草原,為我等除去心腹大患,我南匈奴上下,同感陛下恩德!請滿飲此杯!”
劉宏微笑著舉杯示意,卻並未急於飲下,而是環視帳內眾匈奴貴族,緩緩開口道:“單於此言,朕心甚慰。鮮卑檀石槐,桀驁不馴,侵我漢土,掠我子民,亦擾匈奴兄弟安寧。朕興兵討之,非為一己之私,實為保境安民,護佑所有尊奉我大漢、與我大漢友善之邦。”
他話語一頓,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凡與我大漢為友者,朕必以兄弟待之,賜之以榮華,保其安寧。凡與我大漢為敵者……”他目光驟然銳利,如同鷹隼掃過在場每一個匈奴貴族的臉上,“雖遠必誅!鮮卑,便是前車之鑒!”
話音落下,帳內瞬間安靜,隻有篝火劈啪作響。許多匈奴貴族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手中的酒碗都變得沉重起來。劉宏這番話,既是承諾,更是警告。
這時,那個之前在主帳表示不服的老穀蠡王,借著酒意,站起身,操著生硬的漢語道:“尊敬的皇帝陛下,您漢軍威武,我們佩服。但草原有草原的規矩,我們匈奴人,靠的是馬背和刀箭說話。不知陛下麾下,可有真正的勇士,能與我匈奴的兒郎切磋一二,也讓宴會更添興致?”
此言一出,匈奴這邊不少人麵露興奮之色,而漢軍將領則皺起了眉頭。這分明是一種試探!
羌渠單於臉色微變,正要嗬斥,劉宏卻擺了擺手,笑道:“好啊!以武會友,亦是佳話。不知單於意下如何?”
羌渠見劉宏應允,隻得點頭。
那老穀蠡王得意一笑,拍了拍手。一名身高八尺、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匈奴巨漢應聲走入帳中,他赤裸著上身,肌肉虯結,胸口一道猙獰的刀疤,衝著漢臣這邊咧嘴一笑,滿是挑釁。
“這是我部第一勇士,巴圖!曾徒手搏殺過野狼!”老穀蠡王傲然道。
漢軍將領們麵麵相覷,此人一看便是力大無窮之輩,徒手相搏,恐難取勝。
劉宏神色不變,看向身後的史阿。史阿會意,微微點頭,向前一步,對劉宏和羌渠單於拱手:“陛下,單於,末將願與這位勇士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