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郡守府的議事廳,炭火燒得劈啪作響,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沉重與肅穆。慶功宴的喧囂已成過往,現實的重擔沉甸甸地壓在每一位決策者的肩頭。廳內陳設簡樸,唯有一張巨大的北疆輿圖鋪在中央,上麵密密麻麻標注著漢軍控製的據點、鮮卑潰逃的方向、以及那些剛剛歸附卻依舊顯得脆弱的部落標記。
劉宏坐於主位,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椅背,目光深邃地凝視著地圖上那片廣袤而陌生的土地。軍事上的勝利隻是第一步,如何將這片流淌了太多鮮血的土地真正納入統治,使其從帝國的流血的傷口轉變為堅實的屏障,甚至未來的糧倉與兵源,這才是真正的考驗。他知道,簡單的駐軍和威懾,無法持久。
皇甫嵩、段熲、荀彧、盧植分坐兩側。皇甫嵩麵容沉靜,眼神中帶著征戰後的疲憊與對未來的思慮;段熲雖然因昨日的宿醉顯得有些萎靡,但提到軍事部署時,眼神立刻恢複了鷹隼般的銳利;荀彧則是一如既往的沉靜如水,隻是偶爾看向地圖上那些代表胡人部落的符號時,眉頭會微微蹙起;盧植作為尚書,則準備好了筆墨,準備記錄下這場關乎北疆命運的重要決議。
“仗,暫時打完了。”劉宏打破了沉默,聲音在空曠的廳堂內回蕩,“但朕昨夜無眠,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我們如何才能讓這北疆,不再是每隔幾十年就要耗儘國力打一仗的地方?如何才能讓長城內外,真正安寧?”
段熲聞言,立刻挺直了腰板,不假思索地抱拳道:“陛下!要想北疆安寧,就得把那些胡虜打怕,打服,打得他們斷子絕孫!依末將看,就當趁如今我軍大勝,士氣正旺,在陰山以北,再建三到五座如同受降城般的軍鎮,互為犄角,駐以重兵!同時,仿效秦製,將長城防線向北推進,連接這些軍鎮,形成一道新的鎖鏈!讓胡人的馬蹄,再也踏不進來!”
他的策略充滿了軍人的直接與強硬,核心思想便是用絕對的軍事力量和堅固的工事,將敵人阻擋在國門之外。
皇甫嵩沉吟片刻,緩緩補充道:“段將軍所言,乃固邊之基,不可或缺。然,僅靠駐軍與城塞,耗費巨大,且被動。老臣以為,當效仿武帝舊事,行‘軍屯’之策。於這些新建軍鎮及現有邊郡,劃出土地,令戍卒且耕且守。如此,兵不解甲,馬不卸鞍,既能部分自給,減輕朝廷轉運之苦,又能使士卒安心戍邊,紮根於此。此為‘軍屯實邊’,乃長久之計。”
劉宏點了點頭,皇甫嵩的提議更係統,也更具可持續性。“軍屯實邊,修築城塞。此二策,一為活兵,一為死守,相輔相成。可。”他看向盧植,“盧師,將此二策記下,著大司農與將作監,會同皇甫將軍,詳細規劃,核算錢糧人工,儘快拿出章程。”
“老臣遵旨。”盧植運筆如飛。
這時,一直沉默的荀彧開口了,他的聲音溫和卻極具穿透力:“陛下,皇甫將軍與段將軍所謀,乃安邊之筋骨,強健而必要。然,筋骨需血肉滋養,邊疆之長治久安,除軍事硬實力外,尚需經濟之活水,文化之浸潤。”
他站起身,走到地圖前,指向那些歸附的部落區域:“胡人之所以屢叛屢降,其根源在於生存。塞外苦寒,物產單一,一旦遭遇白災雪災),牲畜凍斃,則生計無著,唯有南下劫掠一途。單純封鎖與鎮壓,隻能解一時之患,卻埋下更大隱患。”
“文若有何高見?”劉宏眼中露出感興趣的神色,他知道荀彧的思考往往能觸及更深層次。
“高見不敢當。”荀彧謙遜了一句,隨即清晰地說道,“臣以為,當行‘有序互市’之策。於定襄、受降城、美稷等關鍵之地,設立官營互市場所,嚴格監管。允許胡人以牛羊、馬匹、毛皮等物,交換我漢家之鹽、鐵、茶、帛、糧食乃至醫藥。”
他頓了頓,強調道:“此策之關鍵,在於‘有序’與‘官營’。由國家掌控交易品類與規模,例如,可輸出茶葉、布帛生活物資,適量輸出糧食以穩定其民生,但對鐵器、兵器等戰略物資,則需嚴格限製。如此,一則可使胡人依賴我之物資,其叛亂成本大增;二則可借互市抽稅,補充邊用;三則可潛移默化,使其生活習慣逐漸向我靠攏。經濟紐帶,有時比刀劍更為牢固。”
“妙啊!”盧植忍不住擊節讚歎,“此乃管子‘輕重之術’之妙用!以經濟為韁繩,羈縻胡人,使其叛則無以為生,順則可得利!”
皇甫嵩也微微頷首,表示認可。段熲雖然覺得有些繞彎子,不如直接打殺痛快,但也明白這確實是削弱胡人威脅的好辦法。
劉宏更是眼前一亮,荀彧的策略,已經帶有現代“經濟製約”和“貿易影響”的雛形。“善!大善!有序互市,此策當為固邊之血脈,務必精心設計。荀卿,此事由你牽頭,會同大司農、少府詳細擬定互市條例,務求周密。”
“臣,領旨。”荀彧躬身應命。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四大方針已定其三,廳內氣氛頗為熱烈。然而,荀彧卻並未坐下,他臉上露出一絲猶豫,最終還是堅定地開口道:“陛下,軍屯、城塞、互市,三者可謂固邊之良策,或可保北疆五十年太平。然,臣以為,尚有一事,關乎百年甚至千年之根基,其重要性,猶在前三者之上。”
“哦?”劉宏坐直了身體,“何事?”
荀彧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最終定格在劉宏臉上,一字一句道:“那便是——教化胡民!”
“教化?”段熲忍不住嗤笑一聲,“荀令君,那些胡虜,茹毛飲血,不識禮義,隻認得刀子和糧食,如何教化?難道要派一群儒生去草原上教他們念《論語》不成?隻怕還沒開口,就被當成兩腳羊宰了!”
皇甫嵩和盧植也麵露難色,覺得此事太過理想化,難度極大。
荀彧卻不慌不忙,從容應對:“段將軍所言,是教化之難,卻非不可為之理。教化,非止於誦讀經書。可先從其貴族子弟著手,仿效漢武舊事,許其入洛陽太學、甚至陛下新立之講武堂學習。使其習漢禮,識漢字,慕漢風。待其學成歸去,其觀念、其利益,便已與我大漢息息相關,此為其一。”
“其二,可允許並鼓勵漢胡通婚,尤其是我戍邊將士與歸附胡女。血脈融合,乃最牢固之紐帶。其子孫,便是天生的漢人,心向漢室。”
“其三,也是最根本的,是改變其生產方式。借互市與屯田,引導部分胡人從純遊牧,轉向半農半牧,甚至定居。一旦定居,則有了恒產,有了村莊,便會產生秩序,需要管理,屆時,我大漢之律法、之官吏、之鄉約,便可自然而入。”
他的聲音愈發懇切:“陛下,刀劍可征服土地,卻難征服人心。互市可捆綁利益,卻難根除其蠻性。唯有教化,從思想、從血脈、從生活方式上使其逐漸‘歸化’,使其自視為漢民,方能真正實現‘天下一家’,使長城內外,再無華夷之辨!此乃根本之策,雖見效緩慢,卻功在千秋!”
荀彧一番長篇大論,將“教化”的內涵與外延闡述得淋漓儘致。廳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段熲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荀彧考慮得遠比他要深遠。皇甫嵩和盧植也陷入了深思,他們開始重新審視這個看似迂闊的建議。
劉宏的內心受到了巨大的震動。他來自現代,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文化融合與同化的巨大力量。曆史上,多少武力強大的帝國最終分崩離析,而唯有文化,能夠跨越時空,將不同的族群凝聚在一起。荀彧提出的,正是一條通往民族融合、構建真正統一多民族國家的康莊大道!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荀彧麵前,目光灼灼:“文若,爾之言,真乃金玉良言,深得朕心!朕常思,何以保帝國長治久安?今日聽君一席話,豁然開朗!武功隻能定天下,文治方能安天下!而這教化,便是文治之精髓,是真正斬斷邊患輪回的利劍!”
他重重拍了拍荀彧的肩膀,語氣無比鄭重:“教化胡民之策,朕準了!並且,朕要將其置於四大方針之首,視為固邊之靈魂,立國之根本!此事,亦由你總攬其綱,會同盧尚書、太常、及講武堂,仔細籌謀,擬定詳細方略,循序漸進,務必做出成效!”
“臣……必竭儘全力,不負陛下重托!”荀彧感受到皇帝那非同一般的重視,心中激動,深深一揖。
至此,“軍屯實邊、修築城塞、有序互市、教化胡民”四大固邊方針初步確立,構成了一個從軍事、經濟到文化層麵的立體化治理體係。
戰略已定,眾人皆覺心頭一塊大石落地,仿佛看到了北疆未來數十年的藍圖。
然而,就在議事的尾聲,一名荀彧帶來的低級文吏,卻悄悄呈上了一份來自洛陽的日常文書抄錄。荀彧本是隨意翻閱,目光卻在其中一頁上驟然凝固。
那是一條看似不起眼的地方奏報,提及豫州某郡,有豪強侵占公田,與當地“太平道”祭酒神職人員)往來密切,其門下佃客、徒附,多有信奉此道者。
荀彧的指尖在這行字上停留了片刻,他抬起頭,欲言又止地看了劉宏一眼。皇帝正在與皇甫嵩商討軍屯的具體選址,並未注意到他這一細微的異常。
將教化胡民視為根本的皇帝,是否知道,在帝國的腹心之地,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教化”,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於底層民眾和失地流民中悄然蔓延?這來自內部的、以宗教為外衣的暗流,其對帝國根基的侵蝕,恐怕比塞外的胡騎,更加凶險。
荀彧默默地將那份文書合上,壓在了其他卷宗的最下方,心中卻蒙上了一層新的陰影。北疆的方略剛剛繪就,但帝國的考驗,似乎才剛剛開始。
喜歡重生漢靈帝:開局斬十常侍請大家收藏:()重生漢靈帝:開局斬十常侍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