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朔風,似乎永遠不知疲倦,卷著砂礫與枯草,在無垠的荒原上打著旋,發出淒厲的嗚咽。段熲率領的八千鐵騎,便是在這風聲的掩護下,如同暗夜中潛行的狼群,已經在這片屬於鮮卑的土地上奔襲了七日。
越是深入,空氣中的緊張感便越是凝實。斥候回報的頻率越來越高,遭遇小股鮮卑遊騎的次數也開始增多。儘管段熲下令以雷霆手段儘數剿滅,不留活口,但所有人都明白,大軍行蹤暴露的風險,正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急劇增加。
此刻,他們潛伏在一處距離龍城尚有五十餘裡的巨大沙丘之後。連續的高強度行軍,人困馬乏,即便是最精銳的士卒,臉上也難掩疲憊之色,甲胄上覆蓋著厚厚的塵土,嘴唇乾裂出血口子。但他們的眼神,卻如同餓狼般閃爍著嗜血的光芒,緊緊盯著沙丘的頂端——那裡,段熲正與幾名斥候隊長和向導,借著黃昏最後的光線,遠眺著此次奔襲的最終目標。
段熲匍匐在沙丘頂端,玄色鬥篷將他與昏暗的環境融為一體。他緩緩抬起一隻手,用一根枯枝,在鬆軟的沙地上劃出了一個簡易的輪廓。
“看清楚了,”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讓身後幾名軍官精神一振,“那裡,就是鮮卑所謂的‘龍城’。”
眾人順著他的指引望去。隻見遠方地平線上,一片地勢略顯平坦的河穀地帶,散落著大片大片的營帳和簡陋的土坯建築,規模遠比一路行來所見的任何鮮卑部落都要宏大。營地中心,隱約可見幾座相對高大、形製古怪的木石結構建築,想必就是鮮卑貴族的居所和最重要的祭祀宗廟。營地外圍,隻有一道低矮的、象征意義大於實際防禦能力的土圍子,甚至沒有像樣的城門。無數黑點般的牲畜在營地周圍移動,縷縷炊煙升起,一派寧靜而……鬆懈的景象。
“娘的,這幫鮮卑崽子,老巢就這麼個德行?”一個性子火爆的軍侯忍不住低啐了一口,臉上滿是輕蔑,“還以為是什麼龍潭虎穴,看來是咱們高估他們了!”
“閉嘴!”段熲頭也不回,聲音冰冷,“輕敵乃取死之道!看清楚他們的營帳分布,牲畜圈的位置,還有……那裡,守衛最森嚴的地方,必然是宗廟和首領大帳所在。”
他手中的枯枝精準地點在地圖上的幾個關鍵位置。“我們人數處於絕對劣勢,此戰關鍵在於快、準、狠!如同尖刀刺喉,一擊斃命,絕不能陷入纏鬥!”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掃過身邊每一張被風沙侵蝕的臉龐,那眼神銳利如鷹隼,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靈魂。“都給我記住!我們不是來占領的,是來摧毀的!摧毀他們的積累,摧毀他們的聖地,摧毀他們敢於南窺漢土的膽氣!要讓檀石槐回來時,看到的是一片焦土,聽到的是他族人的哭嚎!”
“諾!”幾名軍官壓低聲音,齊聲應道,眼中燃燒起狂熱的戰意。
段熲深吸一口氣,塞外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讓他因連日奔波而有些疲憊的精神為之一振。“傳令下去,全軍就地休整,進食,檢查武器馬匹。待到子時,人銜枚,馬摘鈴,分三路突進!”
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地圖上龍城中心的位置。
“我親率中軍,直撲宗廟與大帳!”
“左軍,由王軍侯率領,衝擊其東部營帳,驅趕牲畜,製造混亂!”
“右軍,李都尉負責,封鎖其西部退路,並縱火焚燒糧草、營帳!”
“此戰,不要俘虜,不留餘地!以火光為號,火起之時,便是總攻之刻!天亮之前,必須結束戰鬥,迅速撤離!”
“都明白了嗎?”
“明白!”眾人轟然應諾,隨即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滑下沙丘,將命令傳達至每一個士兵。
子時,萬籟俱寂。
連日的奔波似乎耗儘了這片土地最後一絲活力,連風都仿佛暫時停歇。龍城龐大的營地陷入了沉睡,隻有零星的幾點篝火在黑暗中閃爍,如同垂死病人微弱的脈搏。偶爾傳來幾聲犬吠和守夜人模糊的交談聲,更襯托出這死寂般的寧靜。
段熲的八千鐵騎,如同從地獄中湧出的幽靈,已經悄無聲息地運動到了龍城外圍那片低矮的土圍子之下。戰馬的四蹄被厚布包裹,士兵們口中銜著木枚,連呼吸都刻意放輕。黑暗中,隻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的聲音。
李二狗緊緊跟在刀疤身後,感覺自己握著韁繩的手心裡全是冷汗。他望著前方那片黑沉沉的、如同巨獸匍匐般的營地,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這是他第一次參與如此規模的戰鬥,目標還是直搗敵人的心臟。
“小子,怕了?”刀疤的聲音如同蚊蚋,在他耳邊響起。
李二狗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老實地點點頭。
“怕就對了。”刀疤咧開嘴,在黑暗中露出白森森的牙齒,“老子也怕。但怕沒用,想想他們是怎麼在咱們邊郡燒殺搶掠的,想想那些被他們擄走的姐妹!待會兒衝進去,手裡的刀就是道理!跟著我,彆掉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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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前方中軍位置,一道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火光,如同流星般劃破黑暗,在空中短暫地亮了一下,隨即熄滅。
那是段熲發出的信號!
“上馬!”刀疤低吼一聲,猛地翻身上馬。
幾乎是同一時間,原本死寂的黑暗中,響起了如同驟雨般密集的馬蹄聲!八千鐵騎,如同三支離弦的黑色利箭,轟然撞破了那象征性的土圍子,以雷霆萬鈞之勢,狠狠地紮進了鮮卑龍城這座毫無防備的巨人體內!
“漢軍!是漢軍!”
“敵襲!敵襲啊!”
短暫的死寂之後,鮮卑營地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冰塊,瞬間炸開了鍋!淒厲的、帶著濃重睡意和驚恐的呼喊聲,在各處響起。許多鮮卑人甚至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剛從帳篷裡探出頭,就被疾馳而過的漢軍騎兵用環首刀劈翻,或是被強勁的弩箭射成了刺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