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平原郡,漯陰縣城外。
昔日疫情肆虐的恐慌已被一種有序的忙碌所取代,但空氣中依舊殘留著石灰和草藥混合的刺鼻氣味。城北高地的防疫營規模縮小了大半,僅剩一些重症患者和醫官仍在堅守。更多的,是在城外臨時搭建的、連綿數裡的簡易窩棚,以及黑壓壓聚集在黃河渡口前,扶老攜幼、肩挑背扛著全部家當的百姓。
他們麵色大多蠟黃,眼神中帶著劫後餘生的茫然,以及對未來的忐忑與一絲微弱的期盼。這些人,多是此次瘟疫中的幸存者,或是家園被毀、田地荒蕪的流民,其中,不乏曾經被太平道“黃天”理想所吸引,或至少是心存好感的潛在信眾。
“鄉親們!排好隊!依次登船!老人、孩童、婦孺優先!”一名穿著低級官服的小吏,站在高處,手持鐵皮喇叭,聲嘶力竭地維持著秩序。他的聲音在嘈雜的人潮和黃河咆哮的水聲中,顯得有些單薄。
“官爺,這…這過了河,真能有地種?真能不收稅三年?”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農,死死攥著手裡一張蓋著官印的“南遷憑引”,不放心地再次詢問身邊維持秩序的兵士。
那兵士年紀不大,臉上還帶著些許稚氣,但神情認真,大聲回道:“老丈放心!這是皇帝陛下親下的恩旨!過了黃河,到了徐州、揚州地界,官府會按丁口分地,頭三年免征賦稅,還發給種子、農具!總好過留在這邊,地也沒了,還要擔驚受怕不是?”他指了指身後那依舊顯得破敗的漯陰縣城。
老農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喃喃道:“陛下…陛下仁德啊…”他身邊幾個同樣準備南遷的漢子,原本麻木的臉上也多了幾分生氣。相比於太平道虛無縹緲的“黃天”許諾和眼下現實的苦難,朝廷這實實在在的土地和免稅政策,顯然更具吸引力。
這便是劉宏與荀彧、賈詡等人議定的又一記釜底抽薪的狠招——以躲避瘟疫、開發江南為名,大規模、有組織地將冀州、青州等太平道核心活動區的百姓,特彆是那些失去土地、生活無著的流民和貧農,南遷至朝廷控製力更強、土地相對寬裕的徐州、揚州乃至荊州部分地區!
此策一石數鳥:既解決了災後流民安置問題,避免了再生變亂;又響應了開發江南的長遠國策;更關鍵的是,它能像抽薪止沸一般,將太平道賴以生存和發展的最大資本——人口,尤其是那些最容易受蠱惑的底層民眾,從它的根基上抽走!
洛陽,尚書台值房。
荀彧埋首於堆積如山的文牘之中,他麵前攤開的,是各地報送上來的南遷進度彙總。自詔令下達半月以來,僅青、冀兩州,報名並已啟程的民戶就已超過三萬,波及人口近十五萬!這個數字還在不斷增加。
“荀仆射,”一名屬官麵帶憂色地呈上一份文書,“這是冀州魏郡太守的急報,言及地方豪強多有怨言,稱南遷令導致其佃戶流失,田畝無人耕種,懇請朝廷暫緩或…”
荀彧頭也未抬,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回複魏郡太守,南遷乃陛下欽定之國策,旨在安民墾荒,利在千秋。豪強之佃戶,亦是陛下子民,自有擇良木而棲之權。若豪強確感勞力不足,可向官府申請,以合理傭值雇傭流民,或效仿朝廷‘假田’之法,豈能因一己之私,阻撓安民大計?令其妥善安撫地方,若有借機生事,囤積居奇,抬高傭值者,嚴懲不貸!”
“是!”屬官凜然應命,退下。
荀彧揉了揉眉心,繼續批閱。他知道阻力巨大,地方豪強、甚至一些與豪強有千絲萬縷聯係的官吏,都會明裡暗裡使絆子。但陛下決心已定,並且巧妙地將此策與“防疫”、“安置”捆綁,占據了道德和民心的製高點,讓反對者難以公開抗拒。
這時,又一名屬官快步走入,低聲道:“荀仆射,暗行‘玄梟’大人有密報至。”
荀彧神色一凝,立刻接過一枚小小的加密銅管,揮退左右,獨自打開。裡麵是玄梟的親筆密報,字跡潦草,顯是匆忙間寫成:
“……南遷令下,太平道內部震動尤甚。據‘影雀’王朔代號)報,張角初聞時,摔碎心愛茶盞,怒斥朝廷‘斷其根基’。張梁暴跳如雷,幾欲派人截殺南遷隊伍,被張寶勉強勸住。現太平道各級頭目,正竭力勸阻信眾南遷,或散布‘南下即為奴’、‘江南瘴癘之地,十去九死’等謠言,然收效甚微。普通信眾,尤其家中有人死於瘟疫或失去田產者,多覺朝廷給予生路,人心浮動,‘影雀’自身,亦借安撫教眾之名,暗中助朝廷勸說南遷……”
荀彧看完,將紙條就著燭火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臉上露出一絲疲憊卻欣慰的神色。陛下的策略,正在精準地發揮作用。太平道賴以煽動民變的“民怨”土壤,正在被大規模抽空。張角兄弟的憤怒與恐慌,恰恰證明了此策打在了他們的七寸之上。
……
冀州,魏郡邊緣,一個靠近太行山餘脈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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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曾是太平道一個重要的秘密聯絡點,村中過半人家都是虔誠信徒。此刻,村口卻是一片離彆的景象。幾十戶人家正在官差的組織下,收拾行裝,準備加入南遷的隊伍。
村中老槐樹下,須發皆白、曾是最堅定信徒之一的趙老栓,正拉著一名年輕吏員的手,老淚縱橫:“李…李書佐,多謝…多謝朝廷,多謝陛下啊!若不是這條活路,我們這一家老小,真不知道這個冬天怎麼熬過去…地沒了,兒子前陣子也病死了…太平道…太平道除了給碗符水,啥也…”
他哽咽著說不下去。那年輕的李書佐溫和地拍著他的手背:“趙老伯,快彆這麼說。到了南邊,好好過日子。陛下說了,隻要肯下力氣,就有飯吃,有衣穿,有地種!”
不遠處,幾個頭裹黃巾的漢子陰沉著臉看著這一幕,他們是太平道在此地的負責人。為首一人低聲咒罵:“這幫忘恩負義的東西!大賢良師白救濟他們了!一聽有地,跑得比兔子還快!”
“頭兒,怎麼辦?再這樣下去,咱們這片的信眾都要跑光了!起事的時候哪來的人手?”
“能怎麼辦?上麵嚴令,不許明著阻攔!媽的,朝廷這招太毒了!”
他們隻能眼睜睜看著曾經虔誠的信徒,在生存的現實麵前,拋棄了虛無的“黃天”,選擇了朝廷給予的實實在在的活路。一種無力回天的絕望感,在這些底層頭目心中蔓延。
……
钜鹿,地下天公殿。
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張角仿佛一夜之間又蒼老了許多,他坐在那裡,手中捏著一份各地報來的信徒流失統計,手指微微顫抖。那一個個觸目驚心的數字,代表著他宏圖霸業的基石正在一塊塊崩塌。
“大哥!不能再等了!”張梁雙目赤紅,如同困獸,“看看!人都要被那狗皇帝騙光了!我們再不動手,就成了光杆將軍!到時候,彆說‘黃天當立’,能不能守住這钜鹿都難說!”
張寶這次沒有再反對,他臉色同樣難看,聲音沙啞:“三弟所言…雖急躁,卻不無道理。朝廷此舉,名為安置,實為抽薪。招安是假,南遷是真!他們是在為我們編織囚籠!若等南遷完成,朝廷再無後顧之憂,屆時大軍壓境,我等…我等便是甕中之鱉!”
張角猛地抬頭,眼中布滿了血絲,那是一種夢想即將破碎前的瘋狂與不甘。他苦心經營十幾年,彙聚數十萬信眾,難道就要這樣被朝廷用“土地”和“活路”輕輕巧巧地瓦解掉?
“假的…都是假的…”他喃喃自語,隨即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決絕,“劉宏!你想兵不血刃地耗死我?休想!”
他猛地站起身,身上那件杏黃道袍無風自動,一股凜冽的殺氣彌漫開來:“傳我敕令!各方渠帥,停止一切與朝廷虛與委蛇!所有能戰信徒,向钜鹿、廣宗、下曲陽三處核心據點集結!囤積糧草,打造軍械!”
他目光掃過張寶和張梁,一字一頓,如同賭徒押上最後的籌碼:
“黃天已死?不!是這腐朽的蒼天,該死了!我們要用手中的刀劍,殺出一個真正的黃天太平世界!起事日期,就在…月圓之夜!”
他終於被逼到了牆角,決定提前發動這場注定慘烈、勝算渺茫的豪賭。南遷之策,如同一根不斷收緊的絞索,終於讓這頭蟄伏的巨獸,發出了絕望的咆哮。
而在洛陽,劉宏很快就通過玄梟和王朔的渠道,得知了太平道停止談判、秘密集結的動向。
他站在皇宮的高台上,遙望冀州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魚,終於要忍不住咬鉤了。隻是不知,你這垂死掙紮,還能濺起多大的浪花?”
南遷的隊伍,依舊如同溪流彙入大江,源源不斷地向南而去。他們帶走的,是生存的希望,也帶走了太平道最後的氣運。時代的洪流,裹挾著個人的命運與野心,無可阻擋地奔向前方,即將撞上那最終的血色壁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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