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陽光透過大將軍府書房精致的雕花木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絲毫驅不散何進心頭的寒意。他獨自一人坐在寬大的紫檀木書案後,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桌麵,發出沉悶的“篤篤”聲。案上,攤開著幾份最新一期的《邸報》,上麵赫然刊登著尚書台新頒的《各州郡兵整飭條例》細則,以及禦史台關於在河南尹成功推行《限田令》試點、懲處三名陽奉陰違的縣令人選的通報。每一個字,都像一根無形的鞭子,抽打在他日益敏感的神經上。窗外庭院中,他那幾個不成器的子侄正在嬉笑打鬨,聲音傳入耳中,非但不能讓他感到天倫之樂,反而平添了幾分煩躁與恐慌。他這位名義上統領天下兵馬的大將軍,如今竟感覺自己像一隻被無形蛛網逐漸纏住的飛蛾,而那執網之人,正高踞洛陽皇宮的深處,目光冷漠地注視著一切。
“父親。”長子何鹹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手裡捧著一卷文書,“這是府中幕僚草擬的,為陛下平定黃巾、肅清餘孽上表稱賀的奏章,請您過目。”
何進煩躁地揮揮手,看都沒看:“稱賀?如今這洛陽城裡,稱賀的表文隻怕都能堆滿一間偏殿了!又有何用?”他站起身,肥胖的身軀在房間裡焦躁地踱步,“皇甫嵩穩坐大司馬,總攬軍事;盧植執掌尚書台,政令皆出其門;就連曹操、袁紹那些小輩,如今都因軍功而得重用!我呢?我這個大將軍,除了名頭,還剩下什麼?”
何鹹低聲道:“父親畢竟是皇後兄長,國之重戚,陛下總要看顧幾分情麵…”
“情麵?”何進猛地停下腳步,臉上肥肉抖動,帶著一絲慘笑,“情麵值幾個錢?你可知道,昨日禦史台的人,已經暗中傳訊了苗曾!”
“什麼?”何鹹大驚失色。苗乃是何進已故妹妹所出,是他的親外甥,現任南陽郡都尉,此前就因與被清算的豪強李永交往過密而被何進擔憂。
“雖然隻是問詢,很快就放了回來,但這信號還不夠明顯嗎?”何進的聲音帶著顫抖,“那是敲打!是警告!下一個,會不會就輪到我們何家那些不成器的子弟?甚至…甚至輪到老夫頭上?”他越說越怕,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陛下如今威權獨攬,連袁隗那老狐狸在朝堂上都吃了癟,不敢硬頂…我們…我們若再不做點什麼,隻怕…”
就在這時,府中首席幕僚,一位名叫吳匡的清客快步走了進來,麵色凝重,低聲道:“大將軍,剛得的消息,陛下已準了荀彧所奏,將原屬大將軍府管轄的武庫一部分器械調配、部分京師戍衛輪換之權,劃歸北軍中候直轄。”
噗通!何進腿一軟,跌坐回胡床上,麵色灰白。雖然隻是部分權力,但這意味著皇帝正在一步步、名正言順地剝奪他本就所剩無幾的實權!這是一種緩慢而堅定的窒息。
“大將軍,事到如今,猶豫不得了。”吳匡壓低聲音,眼中閃過一絲精明,“陛下銳意進取,乾坤獨斷之勢已成。硬抗,絕無出路,唯有…以退為進,主動示弱,方是保全之道。”
何進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聲問道:“如何以退為進?”
吳匡湊近幾步,聲音更低:“大將軍需上一道奏表,此表需做到三點。其一,極儘謙卑,將平定黃巾、肅清寰宇之功,儘數歸於陛下聖明獨斷,自身則痛陳無能,未能在平亂中有所建樹,言辭務必懇切,甚至…可自請處分!其二,主動提出,大將軍府如今國泰民安,不宜再掌過多實務,請辭部分管轄之權,譬如…方才所言那器械調配、戍衛輪換之權,甚至可包括部分非緊要的軍官任命審核之權,主動交還陛下,以示大將軍毫無攬權之心,唯有忠君體國之念!其三,再次強調與皇後之兄妹情深,表達對陛下、對漢室之耿耿忠心,願為陛下前驅,肝腦塗地!”
何進聽得目瞪口呆,交出權力?自請處分?這…“這豈不是自斷臂膀?日後豈非任人宰割?”
吳匡搖頭:“大將軍!臂膀早已不在我手!此刻主動交出,是姿態,是忠心!若等陛下來取,那便是罪證,是不得不交!其中意味,天差地彆!唯有如此,方能暫安陛下之心,麻痹那些虎視眈眈之輩意指盧植、皇甫嵩等),為我何家爭取喘息之機啊!”
何進臉色變幻,內心掙紮無比。他貪戀權位,更恐懼失去權位後的下場。但眼下,似乎真的沒有更好的選擇了。他咬了咬牙,肥碩的臉上閃過一絲決絕:“好!就依先生之言!這奏表,你來執筆,要快!要讓陛下…感受到本將軍的‘赤誠’!”
翌日,德陽殿常朝。百官序列之首,何進手持笏板,出班跪倒,以一種與他體型極不相稱的、近乎悲愴的語調,高聲誦讀那份由吳匡精心炮製、辭藻華麗且情感“真摯”的奏表:
“臣進頓首謹奏:伏惟陛下承天受命,聖哲欽明,神武天縱…頃年以來,妖道構亂,荼毒生靈,臣忝居大將軍之位,未能紓陛下之憂,戮力前驅,蕩滌妖氛,實乃臣之無能,罪該萬死…幸賴陛下廟算無遺,皇甫、盧等將相用命,將士效死,乃克钜鹿,梟戮元惡,澄清宇內…此皆陛下不世之功,臣何敢貪天之功為己有?每思及此,慚愧無地…”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他聲音哽咽,甚至抬手用袖袍擦了擦並不存在的眼淚,繼續道:“…今四海初定,政歸中樞,實乃國家之福。臣蒙陛下不棄,委以重任,然自覺才疏學淺,恐負聖恩。大將軍府所轄部分事務,如武庫械簿、京畿戍衛輪調等,關乎禁旅根本,理應由陛下親信之臣直接統轄,方能萬全。臣懇請陛下,允臣辭去此類實務之權,交歸有司…臣雖無才,然一片丹心,可昭日月,唯願效仿古之賢臣,為陛下守此門戶,儘忠職守,絕無二心…皇後與臣,兄妹情深,臣亦常以此教誨族中子弟,當以忠孝為本,以報陛下天恩於萬一…”
這番聲情並茂的表演,讓殿中不少官員都麵露詫異之色。誰都看得出何進這是被嚇破了膽,在主動交權保平安。一些清流官員甚至嘴角露出不屑的冷笑。而如袁隗等世家代表,則眼神複雜,既為何進的狼狽感到一絲快意,又難免生出幾分兔死狐悲之感。
禦座之上,劉宏靜靜地聽著,臉上看不出喜怒。直到何進誦讀完畢,以頭觸地,長跪不起,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平和,甚至帶著一絲溫和:
“大將軍何必如此。”他虛扶一下,“大將軍乃國之後戚,社稷重臣,多年來鎮守京畿,沒有功勞,亦有苦勞。此番平亂,大將軍於後方穩定,亦是有功之臣。朕,心中有數。”
他沒有直接回應何進交還權力的具體請求,而是先給予了肯定雖然是空洞的),這是一種嫻熟的政治安撫。
“至於所請之事…”劉宏略作沉吟,仿佛在為何進考慮,“大將軍一心為公,體諒朝局,其心可嘉。既然如此,朕便準你所奏。武庫器械明細核驗、京師北軍三營的日常輪戍調度事宜,日後便由北軍中候直接呈報尚書台與大司馬府核備。大將軍府…可專注於禁宮宿衛禮儀及勳貴子弟武備教導等事宜。”
他輕描淡寫地,便將何進手中最有實權的幾項職能剝離了出去,留給他的,隻剩下些虛頭巴腦的禮儀性和象征性工作。
何進心中滴血,卻不敢表露分毫,反而再次叩首,聲音帶著“感激”的顫抖:“陛下聖明!臣…臣叩謝天恩!定當竭儘全力,辦好陛下交代之事!”
退朝的鐘聲響起,百官依次退出德陽殿。何進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在最後,感覺背後有無數道目光刺來,有嘲諷,有憐憫,更多的則是冷漠。他知道,從今日起,他這位大將軍,在真正的權力格局中,已經徹底邊緣化了。
劉宏回到後宮,脫下朝服,對隨侍的宦官令已換上了他親手提拔的心腹,而非張讓餘黨)淡淡地說了一句:“何進這道表文,寫得倒是情真意切。”
宦官令賠著笑:“大將軍想必是深知陛下天威,感念聖恩。”
劉宏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那弧度裡沒有溫度,隻有洞悉一切的淡漠:“他不是感念,是恐懼。不過,能懂得恐懼,知道進退,總比那些自以為是的蠢貨要強些。暫且…讓他安生待著吧。”
他的目光掠過殿外湛藍的天空,心中所思,早已超越了何進這等庸碌之輩。何進的獻媚與交權,在他看來,不過是權力鞏固過程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一個證明他如今權威之盛的注腳。他需要的不是何進的忠心,而是何進,以及他背後所代表的那部分外戚和舊勢力,在他進行下一步更大動作時,能夠保持安靜,不要出來礙事。
何進的“忠心”表了,權力也交了,似乎暫時換來了一線安寧。但這份用權力換來的安寧,能持續多久?他那顆在恐懼與不甘中煎熬的心,真的會就此安分嗎?他門下那些同樣感到失勢和恐慌的幕僚、親屬,又會甘心就此沉寂?而劉宏,這位心思深沉的帝王,他對何進的“溫言撫慰”與“暫且安置”,究竟是真正的放過,還是…僅僅因為何進及其代表的勢力,在他下一步更宏大的棋盤上,暫時還不值得立刻清除,或者,他正在等待一個更好的、能夠將其連根拔起,且不引起太大動蕩的時機?何進以為自己獻出了權力,買來了平安,卻不知他或許隻是從砧板上暫時滾落,而那把名為皇權的利刃,依舊高懸於頂,何時落下,隻取決於執刀者的心意與需要。這看似平靜的朝局之下,何進未來的命運,依舊是一片看不清的迷霧。
喜歡重生漢靈帝:開局斬十常侍請大家收藏:()重生漢靈帝:開局斬十常侍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