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五,夜幕下的洛陽城,萬家燈火與天上疏星交相輝映。然而,在城北崇德坊一處門庭並不顯赫,但內裡亭台樓閣、曲徑通幽絲毫不遜王侯的深宅內,氣氛卻與節前的喜慶祥和截然不同。這裡是已故太尉袁逢的府邸,如今由其子,虎賁中郎將袁術掌管。今夜,後園一間極為隱蔽、以椒泥塗壁保暖的暖閣內,炭盆燒得正旺,空氣中彌漫著醇厚的酒香與淡淡的蘭麝之氣,但圍坐在一張紫檀木嵌螺鈿圓桌旁的幾位客人,臉上卻並無多少醉意,反而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凝重。
在座五人,無一不是當今士族門閥中的翹楚。主人袁術,年約三旬,麵容俊朗卻帶著幾分驕矜之氣,身著錦袍,玉帶纏腰,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的溫酒玉杯。其旁是其兄,同為郎官卻以養望、結交豪傑聞名的袁紹,他容貌英偉,氣度沉穩,雖沉默寡言,但目光開闔間自有鋒芒,在士林中聲望猶在袁術之上。
另外三人,分彆是弘農楊氏的代表,以學問淵博、性情剛直著稱的侍中楊彪;清河崔氏的青年才俊,現任議郎的崔琰,他麵容嚴正,坐姿筆挺;以及潁川荀氏的另一位代表人物,荀彧的族兄荀諶,以其辯才和謀略聞名。
酒過三巡,肴饌精美,但席間的談話卻始終圍繞著那個讓所有人都無法輕鬆的話題——當今的朝局,以及那位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的年輕天子。
“公路袁術字),今日之宴,恐怕不止是歲末小酌吧?”楊彪放下酒杯,率先打破了略顯沉悶的氣氛,他聲音洪亮,帶著慣有的直率,“如今洛陽城中,暗流洶湧,我等世受國恩,於此之時,豈能隻顧口腹之欲?”
袁術笑了笑,笑容卻有些勉強:“楊公快人快語。不錯,今日請諸位過來,正是想聽聽諸位高見。陛下…陛下自親政以來,尤其是平定黃巾之後,這手段…可是越來越讓人看不明白了。”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先是以雷霆之勢整頓軍備,北伐鮮卑,東平黃巾,軍權儘歸皇甫嵩、段熲等寒門武夫之手;接著又設什麼均輸平準,讓糜竺一商賈之輩執掌經濟命脈;如今更是…更是將陳墨一工匠,擢升為九卿!這…這置我等於何地?置天下士人於何地?
崔琰聞言,眉頭緊鎖,接口道:“袁將軍所言,正是我等憂心之處。陛下重實務,輕清談,這本無可厚非。然則,如此大力提拔軍功、商賈、工匠,長此以往,隻怕朝堂之上,再無我士人立錐之地。‘唯才是舉’之風若起,則數百年來之察舉製度,倫理綱常,必將崩壞!”他語氣激憤,帶著士人特有的對傳統秩序的維護。
一直沉默的袁紹,此時緩緩開口,聲音沉穩:“本初袁紹字)以為,陛下之心,深不可測。其所行之事,看似離經叛道,然細究之下,皆有所圖。強軍以禦外侮,理財以固國本,重工以利民生。此皆強國之策,非昏聵之舉。隻是…”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隻是手段過於酷烈,且…未曾與我等士人共謀之。”
荀諶輕輕搖動手中羽扇雖是冬日,似是習慣動作),微笑道:“本初兄看得透徹。陛下乃雄主,非守成之君。其誌不在與我等分享權柄,而在…乾綱獨斷,重塑乾坤。黃巾之亂,予其良機;北疆大捷,增其威望;如今內患暫平,其勢已成。我等若還抱著舊日想法,以為可以像對待先帝那般…隻怕會碰得頭破血流。”
他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不過,眼下卻也有一個契機。”
“哦?友若荀諶字)有何高見?”袁術急忙問道。
“宦官。”荀諶吐出兩個字,暖閣內瞬間安靜下來。“張讓、趙忠等人,昔日何等囂張?如今呢?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陛下連番動作,清洗地方,強化皇權,下一步,矛頭對準誰,不言而喻。”他壓低聲音,“據我所知,禦史暗行近來活動頻繁,目標直指宮內。張讓甚至不惜屈尊降貴,去求何進那個屠戶庇護…可見其已至窮途末路。”
楊彪眼中一亮:“友若的意思是…陛下要對宦官動手了?”他語氣中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興奮。士族與宦官爭鬥百年,血仇深似海,若能見其覆滅,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極有可能。”荀諶點頭,“此乃陛下鞏固權力,收攬民心之必然一步。也是…我等的一個機會。”
“機會?”袁術有些不解,“宦官倒台,自是好事。可陛下如此強勢,就算沒了宦官,權柄不還是在他一人之手?與我等何乾?”
“公路兄隻知其一。”袁紹接過話頭,眼中閃爍著思慮的光芒,“宦官乃陛下之爪牙,亦是…之屏障。昔日陛下借助宦官,方能與竇武、陳蕃等外戚士人抗衡。如今陛下羽翼已豐,欲獨攬大權,宦官自然成了絆腳石。清除宦官之後,陛下需要新的力量來平衡朝局,治理天下。純粹的武夫、商賈、工匠,可堪此任否?”
荀諶撫掌笑道:“本初兄一言中的!清除宦官之後,朝堂必然出現權力空缺。陛下再強勢,也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為,終究需要人來辦事。而治理天下,離不開經學典籍,離不開典章製度,離不開地方宗族…這些,是誰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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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不言而喻,是在座的士族,是遍布天下的讀書人。
崔琰沉吟道:“如此說來,我等非但不能與陛下對抗,反而應該…順勢而為?”
“正是!”荀諶肯定道,“此時此刻,與陛下硬碰,殊為不智。我等當調整策略,主動向陛下靠攏,展現我士族之價值,而非一味抱殘守缺,抱怨時局。要讓陛下明白,治理這龐大的帝國,離不開我士林清議,離不開我等之才學與聲望。”
楊彪仍有疑慮:“可陛下行事,向來…不按常理。他會接納我等嗎?況且,如今朝中,皇甫嵩、盧植、荀彧他看了一眼荀諶)等,不也頗受重用?”
荀諶坦然道:“文先公楊彪字)所慮甚是。然,皇甫、盧乃特例,且盧植本身亦是海內大儒。至於文若…”他微微一頓,“他走的是陛下的新路,以實乾謀進取。而我等,或許可以嘗試走另一條路——以清望、德行為引,輔以實務之能,在陛下規劃的新格局中,占據一席之地。”
袁紹最終拍板:“友若之策,老成謀國。當下之計,確不宜與陛下鋒芒相爭。當務之急,是推舉一位德高望重、既為士林所景仰,又不至於引起陛下過度反感的人物出麵,緩和與陛下的關係,表達我士族願意在新朝中效力的態度,並…試探陛下對未來朝局安排的意向。”
“何人可當此任?”袁術問道。
幾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幾乎同時想到了一個名字——馬日磾。這位老臣乃一代大儒馬融之族孫,學問淵博,德行高尚,曆仕桓、靈二帝,資曆極深,且為人溫和,不喜黨爭,在士林中威望素著,即便是劉宏,對他也保有幾分表麵的尊敬。
“馬翁磾馬日磾字)確是上佳人選。”袁紹頷首,“隻是,需尋一合適契機,由他出麵,或上表,或求見,陳說利害,表達士林之憂與願。”
計議已定,眾人心中稍安,仿佛在迷霧中看到了一絲方向。酒席的氣氛也略微緩和,開始商議如何聯絡其他世家,如何為馬日磾的進言造勢等具體細節。
然而,就在宴飲即將結束,眾人準備告辭之時,一直負責在門外望風的袁府心腹管家,卻匆匆而入,在袁術耳邊低語了幾句。
袁術的臉色微微一變,揮手讓管家退下,然後看向眾人,語氣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驚疑:“剛得到的消息…陛下…陛下今日在清涼殿,單獨召見了頓丘令曹操,密談近一個時辰。期間,連荀彧都被屏退在外。”
暖閣內剛剛緩和的氣氛,瞬間再次凝固。
曹操?那個以“五色棒”嚴法治洛陽而出名,在平叛中表現出色,卻又上了那道驚世駭俗的《戰後陳情表》,主張“唯才是舉”的曹孟德?
陛下在此時秘密召見他,所為何事?是商議對付宦官?還是…與那“唯才是舉”的激進之論有關?
荀諶羽扇輕搖的動作停了下來,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疑慮。袁紹的眉頭也重新鎖緊。他們剛剛規劃好的、試圖融入新格局的策略,似乎因為皇帝這突如其來的一步棋,又蒙上了一層不確定的陰影。
陛下心中,究竟在下一盤怎樣的大棋?他們士族的主動靠攏,是否會隻是一廂情願?夜色更深,暖閣內的燭火搖曳,映照著幾張心事重重、對前途感到愈發莫測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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