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場雪,細細碎碎地飄落在洛陽城的朱牆黛瓦上,將連日來的血腥與肅殺悄然掩蓋。皇城南宮的屋簷下,冰棱如劍倒懸,在稀薄的日光下閃爍著晶瑩剔透的光澤。德陽殿前的廣場被打掃得乾乾淨淨,漢白玉的欄杆上積著一層鬆軟的新雪,整個宮城顯得格外靜謐而莊嚴,仿佛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手術之後,正在緩慢而堅定地恢複著生機。
辰時正,鐘鼓齊鳴。文武百官踩著薄雪,沿著清掃出的禦道,沉默而有序地步入德陽殿。與月前那種人人自危、噤若寒蟬的壓抑不同,今日的朝堂之上,雖然依舊肅穆,卻隱隱流動著一種新的氣息——一種混雜著期待、審慎,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振奮的氣息。宦官集團的覆滅,外戚勢力的退潮,以及那高效運轉的“政事堂”的設立,如同幾劑猛藥,清除了帝國肌體上最頑固的幾處癰疽,讓久被壓抑的活力,終於有了喘息和萌發的空間。
禦座之上,劉宏依舊玄衣纁裳,冕旒垂麵。但他的身姿似乎比以往更加挺拔,透過晃動的珠玉,隱約可見其下那雙愈發深邃沉靜的眼眸。他沒有立刻讓百官奏事,而是對身旁的殿中侍禦史微微頷首。
侍禦史會意,上前一步,展開一卷用明黃綬帶係著的詔書,朗聲宣道:
“陛下有旨!宣示天下!”
百官齊齊躬身,凝神靜聽。
“朕承天命,撫育萬方。近者,天道示警,奸佞作亂,幸賴祖宗之靈,將士效命,賢臣輔佐,妖氛既掃,社稷重光。”詔書的開篇,定下了撥亂反正的基調。“然,朕深知,雷霆手段,乃為雨露均沾。今內患已平,當與天下更始,布維新之政,施浩蕩之恩!”
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擊在百官的心上。
“其一,大赦天下!自即日起,除謀反、謀大逆、謀叛、惡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義、內亂此十惡不罪,其餘囚犯,無論已結案未結案,一律赦免!各歸本業,重新為人!”
赦令一出,殿中響起一陣低低的驚歎和議論聲。十惡不赦,餘者皆免!這是何等寬廣的胸襟和氣魄!這意味著無數被牽連入獄的黨人子孫、因小過被囚的平民、乃至部分在黃巾之亂中被裹挾的協從者,都將獲得新生!可以想見,這道詔書傳遍州郡之時,將會是何等萬民稱頌的景象!
“其二,重申新政!均輸平準,假民公田,興修水利,推廣農技,此四項為國本之策,各州郡必須全力推行,不得懈怠!禦史台及禦史暗行將嚴加督查,凡有陽奉陰違、推諉塞責、借機盤剝者,嚴懲不貸!”侍禦史的聲音陡然轉厲,帶著凜冽的寒意,讓一些心存僥幸的地方大員心頭一緊。
“其三,鼓勵農桑!凡墾荒、精耕、產出優異者,地方官府需上報請功,朝廷將賜予爵位、錢帛,以為天下表率!各郡國需設‘勸農使’,專司農事指導、良種推廣。”
“其四,興辦教育!除太學外,於各州郡設立‘官學’,選拔良家子及寒門俊才入學,由朝廷派遣博士授業。所學不僅限於經義,更需涉獵算學、律法、農工之技!所需錢糧,由新政專項基金及地方財政共同支應!”
一條條,一款款,清晰地勾勒出帝國未來的發展方向。不再是空泛的仁政口號,而是具體可行的施政方針。大赦穩定人心,新政夯實根基,農桑保障民生,教育培育未來。這套組合拳,顯示出皇帝及其核心智囊團深思熟慮的布局。
盧植立於文官首位,聽著這熟悉的條款——其中許多都經過他在政事堂與荀彧等人反複推敲——心中感慨萬千。他仿佛看到了一個被繁冗和腐敗拖垮的巨人,正在甩掉包袱,輕裝前行。他微微側目,看向身旁的皇甫嵩,這位老將雖然對具體政務不甚了了,但聽到興農強兵之策,亦是微微頷首,麵露讚同之色。
而站在稍後位置的荀彧,眼中則閃爍著更為理性的光芒。他看到的不僅是詔書本身的積極意義,更是其背後代表的皇權空前鞏固、改革阻力降至最低的曆史性機遇。許多過去因宦官、外戚掣肘而難以推行的深層改革,如今終於可以提上日程了。
“其五,”侍禦史的聲音繼續傳來,念出了最後,也是最具象征意義的一條,“為彰顯陛下仁德,與民休養,即日起,減免天下田租一年!司隸及受戰亂波及之冀、豫、青、徐等州,再免算賦、口賦一年!”
“陛下聖明——!”這一次,不再是程式化的回應,許多官員,尤其是出身地方、深知民間疾苦的官員,幾乎是發自內心地躬身呼喊。減免賦稅,這是最直接、最能惠及底層百姓的恩典!可以預見,這道詔書,將如同春風化雨,極大地緩解社會矛盾,鞏固新生政權的合法性。
何進站在武官隊列的邊緣,穿著太傅的華麗朝服,聽著這一道道與他再無直接關係的詔令,臉上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心中卻五味雜陳。他知道,那個曾經需要依靠他們外戚來平衡各方勢力的時代,一去不複返了。現在的皇帝,已經真正做到了“乾綱獨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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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會在一片複雜而積極的氣氛中結束。詔書以六百裡加急的速度,被信使攜帶著,奔赴帝國的每一個角落。
而在禁中的政事堂內,氣氛卻遠不如德陽殿那般輕鬆。爐火溫暖,茶香嫋嫋,但圍坐案前的幾人,麵色卻都十分凝重。巨大的帝國地圖鋪在案上,上麵用不同顏色的朱砂標注著各類信息。
“陛下的恩詔已下,天下歸心可期。”盧植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然,這隻是開始。如今朝中阻力已清,正是一鼓作氣,推行更深層次改革之時。”他手指點向地圖,“當前首要之急,在於‘度田’與‘考成’。”
荀彧接口道:“盧公所言極是。度田,旨在厘清天下田畝、人口之實數,打擊豪強隱匿,使賦稅公平,國庫充盈。此乃新政之基石,亦是觸動利益最深、最難之事。”他頓了頓,看向眾人,“以往曆代,度田往往流於形式,甚至激起民變,皆因地方豪強與官吏勾結,陽奉陰違。”
皇甫嵩冷哼一聲,聲如金石:“那就殺!陛下授予政事堂權柄,授予禦史暗行利劍,不就是用來斬斷這些荊棘的嗎?哪個豪強敢阻撓度田,哪個官吏敢欺上瞞下,正好拿來祭旗!”他雖不直接參與民政,但深知土地問題關乎國家穩定和軍費來源,態度極為強硬。
陳墨則從技術層麵提出建議:“度田需精準,舊法耗時耗力且易生弊。臣可督造一批標準丈量步車、繩尺,統一發往各州郡,並培訓專門吏員,規範測量之法,減少人為操縱空間。”
王允麵色嚴肅:“監察必須同步跟進。臣建議,度田期間,禦史台與暗行需派出大量人手,分赴各郡縣,明察暗訪,凡有舉報,即刻核實嚴辦,絕不姑息!需讓天下人知,朝廷此次度田,絕非兒戲!”
“還有‘考成法’,”荀彧將話題引向另一個核心,“需改革官吏考核升遷之製。不能僅憑資曆、口碑,更要看重實績!如勸課農桑、興修水利、清理積案、增加戶口、完成度田指標等,皆需量化考核,優者擢升,劣者黜落,平庸者平調。如此,方能激勵實乾,淘汰庸碌。”
盧植頷首:“文若荀彧字)所慮周全。此二法,一體兩麵,相輔相成。度田清厘基礎,考成激勵執行。然,其推行之難,亦在於此。必將觸動天下絕大部分官吏及地方豪強的切身利益,其反撲之力,恐遠超張讓、何進之流。”他的語氣中帶著深深的憂慮。
一直沉默旁聽的曹操,此時眼中精光閃爍,忍不住插言道:“諸位明公,操以為,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陛下手握強軍,政令暢通,此時不行深水區之改革,更待何時?縱有反撲,無非是另一場需要剿滅的‘叛亂’而已!隻要陛下決心不變,我軍鋒鏑所指,必能蕩平一切阻礙!”他的話語中充滿了銳氣與自信。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內侍恭敬的聲音:“陛下駕到——”
幾人連忙起身相迎。
劉宏穿著一身簡便的常服,走了進來,擺手示意眾人不必多禮。他徑直走到案前,目光掃過地圖上那些朱砂標記,仿佛已經聽到了他們剛才的討論。
“諸卿所議,朕已知曉。”劉宏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度田,考成,乃刮骨療毒,不得不為。朕深知其難,深知其險。”
他伸出手指,在地圖上從洛陽緩緩劃向四麵八方,仿佛在丈量著整個帝國。
“然而,一個煥然一新的帝國,不應隻是一個空殼。若不能解決土地兼並、吏治腐敗這兩個根本問題,今日的清明,不過是明日再度沉淪的回光返照。張讓、何進倒了,還會有新的蛀蟲滋生出來,啃食帝國的根基。”
他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看向在座的每一位重臣:“所以,再難,也要做。再險,也要闖。政事堂既立,便是要為朕,為這天下,擔起這千鈞重擔。”
“盧公,”他看向盧植,“您德高望重,熟稔典章,度田之總體方略,由您牽頭製定。”
“皇甫將軍,”他看向皇甫嵩,“軍隊是改革的保障,各地若有大規模武裝抗法,由您統籌鎮壓。”
“文若,”他看向荀彧,“考成法的細則,錢糧的調度,由你負責。”
“陳墨,標準度量器具及培訓事宜,加緊辦理。”
“王允,監察之網,給朕織得再密一些!”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確,將龐大的改革任務分解落實。
“至於可能出現的反撲……”劉宏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朕,拭目以待。”
布置完任務,劉宏沒有久留,轉身離開了政事堂。盧植等人躬身相送,直到皇帝的背影消失在殿外廊柱之間,才直起身來。
幾人相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與決然。他們知道,皇帝已經將改革的長矛,對準了帝國肌體最深處的病灶。一場遠比清除宦官、壓製外戚更為複雜、波及更廣、影響更深遠的變革,即將拉開大幕。
窗外,細雪不知何時已停,一抹冬日難得的暖陽穿透雲層,照射在政事堂的匾額之上,金光熠熠。然而,在這片象征著新生與希望的光明之下,誰又能知道,那些蟄伏在帝國廣袤疆土陰影裡的舊勢力,正在醞釀著怎樣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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