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作監大匠官署內,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來。陳墨手中緊緊攥著一份來自河內郡的密報,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那張向來沉靜如水的臉上,此刻布滿了憤怒與難以置信。
“大人…確認無誤。”一名風塵仆仆的年輕匠官聲音沙啞,帶著哭腔,“河內‘趙氏工坊’出產的犁鏵,無論是形製、弧度,還是最關鍵的鐵範鑄造法留下的細微接縫,都與我們將作監月前剛定型的‘開元犁’一模一樣!可…可我們的新犁圖紙,按規製還鎖在甲字庫內,尚未下發各郡國官坊啊!”
旁邊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匠作捶胸頓足,老淚縱橫:“造孽啊!這‘開元犁’我等嘔心瀝血兩年,試驗上百次,才比舊式犁省力三成,深耕半尺!本指望今春推廣,惠及萬民,怎會…怎會如此?!”
更讓陳墨心驚的是隨密報附上的一小塊劣質鐵片——那是從趙氏工坊流出的仿造犁鏵碎片,材質低劣,工藝粗糙,卻打著將作監的徽記。“陛下信任,將天下工器革新之重任托付於我,如今不僅核心技術泄露,更有此等劣質仿品敗壞官造聲譽,坑害百姓…我陳墨,萬死難辭其咎!”他聲音顫抖,巨大的無力感幾乎將他淹沒。
就在此時,官署外傳來一聲清晰的唱喏:“陛下駕到——!”
劉宏身著常服,臉色沉靜,在一眾侍衛簇下大步走入。他沒有看跪倒一片的匠官,目光直接落在陳墨手中那塊劣質鐵片上。
“起來說話。”劉宏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穩定人心的力量,“事情,朕已知曉。史阿,將東西呈上來。”
侍衛統領史阿將一個木盒放在案上,打開,裡麵是幾件製作精良的仿造軍械部件——弩機懸刀、環首刀格,甚至還有一具縮小版的投石機扭力構件,其工藝之精,遠非河內趙氏工坊可比。
“看看吧,陳卿。”劉宏指著那些部件,“你的‘開元犁’或許隻是讓農夫多費些力氣。但這些…”他拿起那弩機懸刀,眼神銳利如刀,“若是用在軍中,關鍵時刻卡死不發,或是斷裂,會是什麼後果?朕的北軍將士,會因為這不合格的仿造零件,白白送掉性命!”
陳墨與一眾匠官聞言,皆是渾身一顫,冷汗涔涔而下。
“陛下!臣等罪該萬死!”眾人再次伏地。
“朕今日來,不是問罪的。”劉宏抬手虛扶,“朕是來解決問題的。陳墨,你告訴朕,為何你與將作監上下殫精竭慮,革新工器,利國利民,卻屢屢被宵小竊取仿造,甚至以次充好,反受其累?”
陳墨抬起頭,臉上滿是苦澀與困惑:“陛下,臣…臣隻知道埋頭鑽研,於這…於這防範之事,實在…實在是力有未逮。圖紙管控再嚴,也難保沒有疏漏。且…且匠人們辛苦鑽研出新物件,除了些許賞賜,並無太多好處,久而久之,難免…難免心思浮動。而那些仿造者,無需承擔研發耗費,隻需竊取成果,便可牟取暴利…”
“這就是根源所在!”劉宏一擊掌,眼中閃爍著洞悉一切的光芒,“隻靠道德約束和嚴刑峻法,堵不住人性的逐利之口!想讓良幣驅逐劣幣,就不能隻讓良幣吃虧,讓劣幣逍遙!必須讓創新者得其利,讓竊取者付其代價!”
他環視在場所有麵露茫然的工匠,聲音斬釘截鐵:“朕要立一部法,一部專屬於你們工匠的法!名曰——《工器專利令》!”
《工器專利令》的草案在尚書台一經提出,便如同在滾沸的油鍋裡潑進了一瓢冷水,炸開了鍋。
朝會之上,爭議遠比之前製定經濟律法時更為激烈。
以太傅袁隗為首的傳統士大夫集團,對此表示了極大的質疑和反對。
“陛下!”袁隗出列,神情肅穆,語速緩慢卻帶著沉重的壓力,“工匠者,奇技淫巧之流也。其職分乃是為國效力,焉能因有所成便討價還價,索要專營之利?此令一出,恐使天下工匠趨利忘義,不再安心本職,競相追逐私利,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
一位皓首窮經的老儒附和道:“袁太傅所言極是!《禮記》有雲:‘析言破律,亂名改作,執左道以亂政,殺!’如今陛下竟要以律法形式,鼓勵工匠爭利,此非‘亂名改作’為何?臣恐此舉動搖士農工商之根本,壞我華夏千年淳樸之風!”
更有官員直接攻擊陳墨:“陛下,陳墨一匠人爾,蒙陛下恩寵,位列九卿,已屬殊榮。如今竟慫恿陛下行此違背祖製之事,其心可誅!若此例一開,日後是否醫官治病救人也要索要‘診病專利’?農夫培育良種也要獨占‘種糧之利’?簡直荒謬!”
這些言論,引經據典,站在道德製高點上,氣勢洶洶。
麵對如潮的反對聲浪,陳墨站在朝班中,麵色蒼白,拳頭緊握,卻不知如何辯駁。他本能地覺得陛下是對的,可那些大儒引經據典的話,他又無法反駁。
就在這時,一個清越而堅定的聲音響起,壓過了嘈雜。
“陛下,臣曹操,有話要說!”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曹操大步出列,他如今已是西園典軍校尉,地位非同往日。他先是對劉宏及眾臣行了一禮,然後轉向袁隗等人,目光炯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