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南,毗鄰太學的一片新辟園區內,工匠們正忙著拆除最後的腳手架。與太學那莊嚴肅穆、充滿經學氣息的建築不同,這片新建的館舍顯得格外與眾不同——沒有高聳的碑林,沒有供奉先賢的祠殿,取而代之的是寬敞明亮、開滿巨大窗戶的工坊,陳列著各種奇形怪狀器械的大堂,以及規劃整齊、種滿各類奇異植物的園圃。空氣中彌漫著新木與油漆的味道,還隱約夾雜著鐵器打磨和草藥混合的獨特氣息。一塊剛剛掛上的鎏金匾額,在春日陽光下熠熠生輝,上書三個遒勁有力的大字——文學館。此“文學”非彼“文學”,它所承載的,是當今天子劉宏一個迥異於時代的宏大構想。
開館當日,儀式從簡,卻引來了無數好奇與審視的目光。劉宏親臨主持,他今日未著冕服,僅一身簡潔的玄色錦袍,顯得乾練而充滿銳氣。陪在他身邊的,除了總領尚書事的荀彧,便是新任的文學館祭酒,將作大匠陳墨。陳墨此刻激動得麵色微紅,這文學館的構想,最初便源於他與皇帝多次探討技術時,陛下偶然提及的“集天下巧思,專研實用之學”的念頭,如今竟真的實現了!
然而,到場的人群卻涇渭分明地分成了兩撥。一撥是以陳墨為首,聚集著不少身著短打、手腳沾滿墨漬或泥灰的匠人,以及一些眼神中充滿探究與好奇、看起來不像傳統儒生的士子,他們好奇地打量著館內那些新穎的設施。另一撥,則是以幾位太學博士和聞訊而來的清流官員為代表,他們遠遠站著,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疑慮、輕蔑,甚至是一絲憤怒。在他們看來,這所謂的“文學館”,不尊經學,不習聖賢,專務“奇技淫巧”,簡直是對教化之地的玷汙!
劉宏站在文學館正堂前的高階上,目光掃過下方神色各異的人群,清晰而有力地宣告:“朕設立此文學館,非為注經解典,亦非為吟詩作賦。乃為廣納天下奇才異士,不論出身,不分貴賤,專攻算學、格物、地理、醫藥等實用之學!凡有所長,能明農工之巧,通萬物之理,解民生之困者,皆可入此館,為國家效力!”
此言一出,如同在滾沸的油鍋中滴入了冷水,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那些匠人和士子們麵露狂喜,他們從未想過,自己鑽研的“末技”竟能得到皇帝如此重視,並設立專門的官署!而太學博士那邊,則是一片嘩然。
一位頭發花白、身著儒袍的老博士忍不住越眾而出,他是太學五經博士周奐,以學問淵博和恪守古禮著稱。他對著劉宏深深一揖,語氣激動卻不失恭敬:“陛下!臣鬥膽進言!治國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自古賢王,皆以經學教化萬民,以禮樂安定天下。算學、工巧,不過末流小技,豈可登大雅之堂,更遑論設館授官,與太學並列?此恐非聖王之道,長此以往,人心趨利,禮崩樂壞,國將不國啊!”
他這番話,代表了相當一部分守舊儒生的觀點,將實用技術視為敗壞人心、損害國本的“奇技淫巧”。
麵對周奐激烈的反對,劉宏並未動怒,他早就預料到會有此一幕。他平靜地看著周奐,反問道:“周博士,朕來問你。若無知農之人改進耒耜,懂得區田代田之法,天下百姓何以果腹?若無通曉工巧之匠改良織機、修築水利,黎民何以禦寒、何以灌溉?若無精通算學之士核算田畝、管理倉廩,國庫何以充盈?若無鑽研醫藥之人探究病理、配製方藥,軍中傷患、民間疫病,又當如何?”
一連串的問題,如同重錘,敲打在眾人心頭。劉宏的聲音逐漸提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經學固然重要,乃修身養性、明辨是非之基。然,空談道德,能讓田裡多產一鬥穀嗎?能讓我大漢將士多披一層堅甲嗎?能讓我大漢樓船航行萬裡嗎?不能!”
他斬釘截鐵地說道:“國之大者,社稷民生!欲強國家,必先利其器,富其民,強其兵!而這些,離不開算學之精、格物之明、地理之廣、醫藥之深!朕設立文學館,就是要告訴天下人,凡有益於國計民生之學問,皆為國之大者,皆當尊之,重之,研之,習之!”
他目光銳利地看向周奐以及他身後那些麵露不忿的太學博士:“爾等口口聲聲聖王之道,可知文景之治,亦有輕徭薄賦、與民休息之實政?可知武皇帝開疆拓土,亦倚仗桑弘羊之籌算、張騫之鑿空?經世致用,方為真學問!抱殘守缺,隻會讓我大漢停滯不前,最終被時代拋棄!”
這一番話,結合曆史,立足現實,格局宏大,將設立文學館的意義提升到了國家戰略的高度,駁得周奐等人啞口無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荀彧在一旁微微頷首,他雖然出身士族,但更重實務,深知陛下此舉對於積累國力、開拓未來的深遠意義。
劉宏不再理會那些守舊博士,轉而麵向那些眼巴巴望著他的匠人和士子,朗聲道:“朕知道,爾等之中,或有善於計算而拙於辭章者,或有精通匠作而不通經學者,或有探究地理而無人問津者!今日,朕這文學館,便是爾等之天地!在此,不論出身,隻問才學!凡通過考核,確有實學者,朕授以‘待詔’、‘博士’之銜,享朝廷俸祿,專事研究!其傑出者,朕不吝封賞,甚至可入將作監、大司農乃至軍中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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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聖明!”此言一出,那些原本被視為“旁門左道”的人們激動得熱淚盈眶,紛紛跪倒在地,山呼萬歲。這是前所未有的機遇!意味著他們鑽研的學問,第一次得到了官方正式的認可和尊崇的平台!
陳墨立刻上前,宣布文學館的初步規劃:“館內暫分四科:算學科,研習算法、測量、天文曆算;格物科,研習力學、器械、材料、營造;地理科,研習輿圖、水文、礦產、物產;醫藥科,研習病理、藥理、針灸、外科。各科皆設博士主持,廣收門徒,互通有無。館內藏書樓,將專門收集相關典籍、圖譜、秘方,供諸位研習參考!”
很快,初步的選拔考核便開始進行。沒有繁瑣的經義策問,考核的內容極其務實:算學科現場計算複雜的田畝賦稅和工程土方;格物科要求講解某種器械原理甚至動手製作模型;地理科需辨識地圖、描述山川形勢;醫藥科則需辨析藥材、講解醫理。這種前所未有的選拔方式,讓許多身懷絕技卻苦無出路的人看到了希望。
就在文學館內一片熱火朝天之際,館外的陰影處,卻有人冷眼旁觀。
袁紹與許攸坐在離文學館不遠的一處茶樓雅間內,透過窗戶,能清晰地看到館前的喧囂。
許攸嗤笑道:“劉宏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與匠人、方士為伍,設立這等不倫不類之所。看來其人才匱乏,已到了饑不擇食的地步。”
袁紹卻目光閃爍,緩緩搖頭:“子遠,不可小覷。劉宏此舉,看似荒唐,實則深意。他是在另起爐灶,培養完全忠於他、且掌握‘實用之術’的新勢力,用以抗衡我等士族。你看那陳墨,一匠人出身,如今卻官居將作大匠,權柄不小。長此以往,恐非善事。”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道:“不過,這也未必不是我們的機會。這文學館魚龍混雜,招募之人背景各異,其中未必沒有可供利用之輩。或可安插眼線,或可收買其中不得誌者,探聽消息,甚至……竊取那些可能有用的‘奇技’。”
許攸眼睛一亮:“本初高見!我立刻去安排。”
而在文學館內,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位來自荊州的年輕士子,正對著一副巨大的、繪有長江水係的簡陋地圖凝神思考。他名叫徐嶽,自幼癡迷算學與天文,卻因不擅經學,屢試不第,鬱鬱不得誌。聽聞文學館設立,他幾乎是變賣家產趕來洛陽。此刻,他正在根據自己多年的觀測和計算,試圖修正地圖上幾處明顯的謬誤。他並不知道,自己的才華,即將在這座新穎的學館中找到用武之地,更不會想到,他的工作,未來將對帝國的水利和航運產生何等重要的影響。
第一天下來,文學館初步選拔出了二十餘名在各領域確有特長的人才。有能徒手繪製洛陽街巷圖的落魄畫師,有對草藥特性如數家珍的江湖郎中,有能設計精巧水利模型的老年工匠,還有像徐嶽這樣精通計算的年輕士子。他們被授予了“文學待詔”的身份,雖然品級不高,卻意味著他們正式進入了帝國的體製,擁有了前所未有的研究環境和資源。
劉宏在陳墨和荀彧的陪同下,巡視著初步成型的各個科室,看著那些因為得到認可而激動不已的研究者們,心中稍感欣慰。他知道,這隻是開始,就像他在西域、在海洋布下的棋子一樣,這文學館是他為帝國的長遠未來埋下的又一粒種子。這些“奇技淫巧”之中,或許就藏著推動時代變革的關鍵力量。
然而,當他走到格物科的一間工坊外時,卻聽到裡麵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吵聲。
一個激動的聲音喊道:“此物明明可以如此改進,效率至少提升三成!為何要固守舊法?”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帶著不悅反駁:“黃口小兒,懂得什麼?祖傳的技藝豈容你隨意篡改?若是造出的器物不堪用,誰人來擔這責任?”
劉宏停下腳步,眉頭微皺。他知道,打破傳統的壁壘,不僅僅是對外部的守舊勢力,館內本身,新舊觀念、不同流派之間的碰撞與磨合,也同樣充滿了挑戰。而這,還僅僅是內部的問題。
荀彧在一旁輕聲提醒道:“陛下,今日文學館之舉,已引起太學及部分清流強烈不滿。聽聞已有官員準備聯名上奏……此外,袁紹等人,似乎也對文學館頗為關注。”
劉宏目光深邃地看著工坊內爭吵的人影,又望向文學館外那看似平靜的洛陽城。他知道,自己親手點燃的這束注重實用、開拓創新的火苗,必將引來更多的風雨。它能否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茁壯成長,最終成為推動帝國前行的強大動力?還是會在內外壓力下悄然熄滅?那些被招攬來的“奇才異士”中,又是否隱藏著彆有用心的身影?
文學的種子已然播下,但培育它的土壤,卻遠非一片坦途。前路,依舊充滿了未知的挑戰與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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