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寧元年臘月三十,子夜。
尚書台度支部的值房裡,燭火通明。十二架算盤在三十名書吏手中劈啪作響,聲音密集如除夕的爆竹。空氣中彌漫著墨香、汗味,還有銅錢堆放日久特有的金屬氣息——那是從庫房搬來的舊錢串,用作核算時的實物對照。
鄭泰站在巨大的總賬板前,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朱筆。
漆木板上的三色算籌已經重新排列過三次,每次結果都一致。但這位老尚書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命主事們第四次核驗。
“太倉令署呈報:各郡上繳秋糧已全數入庫,計粟四百二十七萬石,麥二百一十五萬石,菽豆九十三萬石……”主事嘶啞的報數聲在值房裡回蕩。
“少府監呈報:官營工坊歲入,鐵器六十七萬銖,鹽業八十二萬銖,絲綢四十三萬銖,陶漆器十九萬銖……”
“商務司呈報:絲路關稅三百四十二萬銖,東西市稅九十一萬銖,過所費二十三萬銖……”
“將作監呈報:新式農具租售收入十八萬銖,專利轉讓費五萬銖……”
數字一個接一個報出,算籌一枚接一枚插入板中。代表十萬錢的紅色算籌漸漸插滿五行、六行、七行……當最後一枚青色零頭算籌歸位時,值房裡死一般寂靜。
所有人都盯著算板。
鄭泰緩緩轉過身,對等候在門外的宦官道:“勞煩稟報陛下,度支部已完成昭寧元年歲入總核。國庫……國庫實入……”
他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說出那個數字:
“一千一百八十三萬六千四百二十銖。”
宦官手中的拂塵“啪”地掉在地上。
一千一百八十萬銖。
桓帝在位最後一年,全國歲入不足四百萬銖。靈帝賣官鬻爵最瘋狂時,西園歲入也不過二百萬。而昭寧元年——劉宏徹底掌權、推行新政的第一年——國庫歲入突破千萬。
這還不算各地官倉裡堆積如山的糧食,不算少府掌管的皇室產業收入,不算各郡縣留存的地方財政。
“快……快稟報陛下!”鄭泰的聲音帶著哭腔,不知是激動還是疲憊過度。
半個時辰後,南宮溫室殿。
劉宏沒有睡。他站在那幅巨大的《昭寧新政成果圖》前,圖上用不同顏色標注著過去一年各項改革的推進情況:度田完成的郡縣染成綠色,新修水利標著藍色,官學設立處插著杏黃小旗,官營工坊用朱砂圈出……
當宦官顫聲報出那個數字時,劉宏的手指在地圖上停住了。
一千一百八十萬銖。
他緩緩轉身,燭火在眼中跳躍:“鄭泰核了幾遍?”
“回陛下,四遍。度支部全員核了兩遍,鄭尚書又親自核了兩遍。”宦官伏地道,“鄭尚書說,若有半分差錯,他願以死謝罪。”
劉宏沉默良久。
他知道新政會帶來財政改善,但沒料到改善如此巨大。這固然有絲路稅收的貢獻,但更關鍵的是度田後田賦征收更加公平高效,官營工坊開始盈利,商業繁榮帶來市稅增長。
錢,是政治的血液。
有了這些錢,他可以做太多事了。
“傳荀彧、糜竺、陳墨、曹操。”劉宏的聲音平靜,但握緊的拳頭暴露了內心的波瀾,“還有……讓皇甫嵩從北疆趕回來,若趕不及,就讓護匈奴中郎將先遞一份詳細的邊軍整備方案。”
“諾!”
宦官退下後,劉宏走到殿中沙盤前,俯視著這個被他一點點改造的帝國模型。
沙盤邊緣,東海和南海的位置還是一片空白。但很快,那裡就會插上漢家艦船的小旗。
“終於……”他喃喃自語,“有本錢下大棋了。”
正月初一,大朝會。
這是昭寧二年的第一次朝會,也是決定新年施政方向的關鍵時刻。天未破曉,公卿百官已齊聚甘露殿。與往年不同,今日每個官員臉上都帶著複雜神色——度支部歲入數據雖未正式公布,但風聲早已傳開。
千萬級彆的國庫歲入,這是孝武皇帝之後,百年未有的盛況。
“陛下駕到——”
宦官長聲唱喏,劉宏身著玄色冕服升座。冕旒垂落,遮住了他的麵容,但那股君臨天下的氣勢,讓殿中所有臣工都屏住了呼吸。
按慣例,歲首朝會先由三公奏報祥瑞、各州刺史獻賀表。但今年,劉宏直接打斷了這套程序。
“祥瑞在心,不在物。”他的聲音從冕旒後傳來,清晰而有力,“朕今日要聽的,是實實在在的國政。鄭泰。”
“臣在!”鄭泰出列,手捧玉笏,卻止不住微微顫抖。
“昭寧元年歲入幾何?”
殿中落針可聞。
鄭泰深吸一口氣,高聲報出那個數字:“回陛下,度支部核計,昭寧元年國庫實入一千一百八十三萬六千四百二十銖。另,各郡官倉儲糧計八百三十七萬石。”
“嘩——”
殿中響起壓抑不住的驚呼。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親耳聽到確數,仍讓許多老臣頭暈目眩。
千萬歲入!孝武皇帝征匈奴、通西域,國庫最豐時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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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彪站在文臣首列,臉色鐵青。他身後幾名老臣交換眼神,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驚與不安——皇帝有錢了,就意味著能做的事更多,新政的阻力會更小。
劉宏等議論聲稍歇,繼續道:“荀彧。”
“臣在。”荀彧出列,手持一卷絹冊。
“尚書台擬定的歲出方案,念。”
“遵旨。”荀彧展開絹冊,聲音沉穩有力,“昭寧二年,計劃歲出如下——”
“其一,水利道路工程,撥三百萬銖。續修龍首渠等十二條大型水利,新修官道八百裡,整修黃河險工十七處。”
“其二,軍事整備,撥二百五十萬銖。其中一百五十萬用於北疆邊軍換裝、築城、囤糧;八十萬用於水師籌建及沿海防禦;二十萬用於講武堂擴建及軍官培養。”
“其三,文教事業,撥二百萬銖。太學擴建增科撥八十萬,各郡官學建設及補貼撥九十萬,蘭台秘府典籍整理、醫館試點等撥三十萬。”
“其四,工商扶持,撥一百八十萬銖。官營工坊擴建撥八十萬,商務司絲路開拓基金撥六十萬,農具推廣、新作物試種等撥四十萬。”
“其五,官吏俸祿及賞賜,撥一百五十萬銖。其中常規俸祿一百二十萬,新政有功官員賞賜三十萬。”
“其六,賑災預備金,留五十萬銖,由尚書台直管,應急動用。”
“其七,皇室用度,撥二十萬銖。”
荀彧念完,合上絹冊:“以上總計一千一百五十萬銖,餘三十三萬六千四百二十銖入儲備庫。”
殿中再次騷動。
這分配方案,幾乎把所有錢都投回了國政!皇室用度僅二十萬,還不到總支出的百分之二!而水利、軍事、文教、工商,這些正是新政的核心領域!
“陛下!”楊彪終於忍不住出列,“臣以為此分配不妥!皇室用度過儉,有失天子威儀!且文教工商之投入,是否過於龐大?當增宗廟修繕、功臣賞賜之費!”
劉宏緩緩道:“楊卿以為,皇室該用多少?”
“至少……至少百萬之數!”楊彪咬牙道,“陛下踐祚以來,未修宮室,未增園囿,此固為美德。然天子威儀關乎國體,不可過儉!”
“那楊卿可知,”劉宏的聲音冷了下來,“這二十萬銖,已比先帝時皇室用度多了五萬?”
楊彪一怔。
“至於宗廟,”劉宏繼續道,“光武原廟、諸帝陵寢,朕已從內帑撥四十萬錢修繕,不用戶部一文。功臣賞賜,三十萬銖還少麼?朕倒要問問,是修一條能讓十萬百姓受益的水渠重要,還是給幾個功臣多賞幾棟宅子重要?”
句句如刀。
楊彪張了張嘴,竟無言以對。
支持新政的官員們則精神大振。曹操出列高聲道:“陛下聖明!錢用在水利,可灌田增產;用在軍備,可保境安民;用在文教,可育才興國——這才是真正的為國為民!”
“臣附議!”
“臣附議!”
荀彧、皇甫嵩、盧植等重臣紛紛表態。改革派聲勢完全壓倒了保守派。
劉宏見時機成熟,朗聲道:“既如此,歲出方案照準。另,朕再添一條:設‘新政功勳獎’,年撥十萬銖,專獎在度田、水利、文教、工商等領域有突出貢獻的官吏百姓,不論出身門第。具體章程由尚書台擬定。”
這一條,更是直接打破了門閥對榮譽的壟斷!
楊彪等老臣臉色煞白,卻再也說不出反對的話。
事實勝於雄辯:新政帶來了實實在在的財富,而皇帝要用這些財富做實事。反對者若拿不出更好的方案,就隻能眼睜睜看著。
正月初三,第一批撥款文書從尚書台發出。
三百張蓋著尚書令大印的撥款令,由驛卒快馬送往各州郡。與之同行的,還有一百名禦史台派出的監察禦史——他們的任務是確保每一銖錢都用在實處,嚴防貪汙挪用。
與此同時,洛陽城外的漕運碼頭空前繁忙。
從敖倉調出的八十萬石糧食裝船啟運,順黃河東下,供應青、徐、兗等地的水利工程民夫。從少府監鐵官調出的三萬件鐵器、十萬斤生鐵,分裝三百輛牛車,運往各郡農器租售所。商務司采購的西域苜蓿種子、波斯葡萄藤苗,由專人護送前往關中試種點。
錢動,物動,人動。
整個帝國就像一台加滿了油的機器,開始全速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