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轉過身,臉上溝壑縱橫,卻笑得露出豁了顆門牙的牙床,不是帝辛是誰?
“死了,孤死得透透的。”
他把搓好的麥粒往嘴裡一拋,嚼得哢嚓響,“當年孤回朝歌的路上,走在路上看雲彩,走著走著就沒氣了,算是老死在看風景的路上。”
姬發愣住了。
他記憶裡的帝辛,永遠是摘星樓上橫劍而立的模樣,金甲染血,眼神如炬,哪有這般……家常?
就像村口那位愛蹲在牆根曬太陽的老爺子。
“那你這是……”
他伸手想碰帝辛的袖子,指尖卻穿過一片溫熱的虛影。
“夢裡呢。”
帝辛指了指他腳下的麥田,“你在人皇陵前睡著了,孤這縷殘魂借著你的念想,才能跟你說幾句話。”
姬發這才恍然,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原來還在夢裡。
他鬆了口氣,又莫名湧上些失落,索性也在田埂上坐下,學著帝辛的樣子揪了根麥穗:
“原來是做夢……不過你放心,我會照看好人族的,就像你當年囑咐的那樣。”
帝辛卻擺了擺手,把嘴裡的麥殼啐在地上:
“不必多做什麼。”
“人族有自己的路要走,不是你我能護得過來的。”
“可……”
“你以為孤當年煉人皇劍、抗仙神,是為了讓大商千秋萬代?”
帝辛笑了,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傻小子,哪有什麼千秋萬代?”
“人族這東西,合久了就得分,分久了又得合,折騰來折騰去,才活得下去。”
“這才是人道最霸道的地方——
每一次分合,就像火爐裡添了柴,燒得更旺,人道氣運反倒會更強大一分。”
姬發捏著麥穗的手緊了緊:
“那我該怎麼做?就看著他們分崩離析?”
“什麼也不用做。”
帝辛拍了拍他的肩膀,虛影的手掌竟帶著幾分實在的暖意,“你就安心當你的周天子,該享樂享樂,該納妃納妃。”
“大周的氣運有八百年,夠你折騰好幾輩子了。”
“八百年後,自有後人居上,輪不到你操心。”
“八百年後?”
姬發猛地抬頭,“義父的意思是,八百年後,會有新的王朝更替西周?”
“不然呢?”帝辛挑眉,抓起一把泥土在手裡撚著,“孤的大商夠能扛了吧?”
“硬生生多撐了近千年,到頭來該亡還是得亡。”
“王朝就像地裡的麥子,一茬接一茬,割了新的才長得出來。”
“你以為孤當年守朝歌,是為了保大商不亡?”
“錯了,是為了讓這一茬麥子熟得透些,落下的種子能更壯實。”
姬發的心沉了沉。
他當了這些年天子,總想著怎麼延長周室氣運,怎麼讓天下長治久安,可在帝辛嘴裡,這八百年的基業,竟隻是“一茬麥子”?
“那豈不是又要生靈塗炭?”
他聲音發澀,“多少百姓要死於戰火?義父,我做點什麼才能延長國運?”
“哪怕多幾十年……”
帝辛卻搖了搖頭,眼神忽然變得銳利,像極了當年在摘星樓訓話時的模樣:
“什麼也不用做。”
“不管人族了?”
姬發急了,站起身來,田埂上的泥土沾了滿褲腿,“你當年拚了命護著人族,現在怎麼能說不管就不管?”
“孤不是不管,是不能管。”
帝辛也站起身,麥浪在他身後翻湧如濤,“人族需要大清洗。”
“就像地裡長了雜草,不除乾淨,新麥子怎麼長?”
“每次洗牌過後,沉屙才能去儘,人道自會顯現出更結實的骨頭。”
“你以為孤當年讓武庚守朝歌,是盼著他能翻盤?”
“是盼著他把該流的血都流夠,讓後人記得疼,才懂得怎麼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