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旦看著他指尖劃過的地方——
那裡曾是商紂王的鹿台,如今已改成了糧倉。
他忽然明白,這位天子要的不是“征服”,是“融合”。
秋末時,姬發下了一道令:
在鎬京設“會同館”,凡來朝的諸侯、部族,無論大小,皆可在此議事,不必拘於周禮。
消息傳開,最先來的是東夷的幾個小部落,他們本是抱著試探的心思,沒想到真的在會同館見到了天子,還被允許講述東夷的曆法。
“我們那裡的稻子,比周人的晚熟一個月,要是按周禮的農時播種,準得歉收。”
一個東夷首領漲紅了臉說。姬發當即讓人取來筆墨,在農書上記下:
“東夷稻作,宜晚播一月,以雨水為候。”
接著來的是巴蜀的使者,他們帶來了蜀錦和丹砂,還帶著一個棘手的問題:
“蜀地多山,周法的度量衡用不慣,能不能……”
“當然能。”姬發打斷他,“各地水土不同,規矩也該靈活些。”
“你們按自己的法子計量,隻要每年的貢賦數目清楚就行。”
使者愣住了,他們來時,族裡的長老還說“周人霸道,定不允更改”,沒想到……
會同館的屋簷下,漸漸熱鬨起來。西戎的牧人牽著良馬,與周人的馬夫討教馴養的法子;
吳越的漁夫展示著他們的漁網,引得一群周人圍著看;
甚至有殷商的樂師,在館外彈起了《大濩》,起初沒人敢聽,後來竟有周人跟著哼唱——
那曲子裡的先民勞作聲,與西岐的《七月》竟有幾分相似。
姬發常去會同館,有時聽各部落說風俗,有時看他們比試技藝。
一次,南夷的少年與周人子弟因為“賽馬”吵了起來,南夷少年說“騎馬要快”,周人子弟說“騎馬要穩”,吵到最後竟要打賭。
姬發沒阻止,隻讓人在旁邊立了塊木牌:
“快有快的道理,穩有穩的用處——賽道分兩條,一條直道,一條彎道,各比一次。”
結果自然是各有勝負。
少年們抹著汗笑起來,剛才的爭執早忘到腦後,開始交流起馴馬的訣竅。
姬發望著他們的背影,對周公旦笑道:
“你看,天下人就像這賽馬,各有各的跑法。硬要他們走同一條道,不是摔跟頭,就是不肯跑。”
周公旦捋著胡須點頭。他想起前日整理殷商典籍,發現不少關於天文曆法的記載,比周人的更精密,便奏請姬發“將殷曆與周曆並行”。
姬發當即準了,還讓太史令組織周人與殷人共同修訂曆法,“取其精要,補我不足”。
冬日第一場雪落時,會同館的廊下堆了不少東西:
東夷的海鹽、西戎的皮毛、南蠻的香料、北狄的乾肉……都是各部落自願送來的,說是“給大王添些過冬的物事”。
姬發讓人把這些東西分下去,一半送給出征的將士,一半分給城中的孤寡老人。
“大王,”內侍低聲說,“各部落送來的禮單,加起來比今年的貢賦還多呢。”
姬發正在給一幅玄鳥圖騰上色,聞言笑了:
“孤要的不是禮單,是這份心。”
他將最後一筆填完,那玄鳥的翅膀上,竟添了幾分西岐特有的雲紋,既像殷商的圖騰,又帶著周人的印記。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朱雀大街上,周人、殷人、夷人、戎人在雪中互相攙扶著行走,腳印交錯在一起,很快被新雪覆蓋,又很快踩出新的痕跡。
周公旦望著窗外,忽然道:
“大王,從前臣總怕天下人不齊心,如今才明白,不是人心不齊,是沒給他們齊心的機會。”
姬發放下畫筆,遠處傳來會同館的喧嘩,大概是哪個部落又在展示新技藝了。
他想起首陽山的人皇陵,想起帝辛那句“人族的路,得自己走”,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