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鹹陽宮的朝會,氣氛異乎尋常地平靜。
嬴政端坐於王座之上,玄色王袍上的金龍在晨光下泛著冷光。
階下文武百官屏息凝神,等著新的號令——
畢竟韓國剛滅,按常理,下一步該是論功行賞、規劃韓地了。
“傳寡人命。”
嬴政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大殿,“韓國欺我大秦久矣,屢犯邊境,藏匿秦之逃犯,更暗通西戎,意圖不軌。”
“寡人不得已興兵討之,今韓王已降,國祚終結。”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群臣,話鋒一轉:
“然,寡人伐韓,隻為討個公道,非貪其土地。”
“著令:韓國舊地,寡人隻取宜陽、成皋等六城,以為邊境屏障;其餘城池,分與趙、魏、楚、燕、齊五國,由五國自行商議劃分。”
此言一出,殿內一片嘩然。
“大王!”老將王翦出列,抱拳諫言,“韓國已滅,其地當儘歸我秦!六城之地,不足韓土十分之一,這……”
“王將軍稍安。”
嬴政抬手打斷他,語氣平淡,“寡人說過,伐韓隻為公道。”
“若儘取其地,天下人必謂寡人貪暴。傳寡人命於五國:願此後六國和睦相處,不動兵戈,互不乾涉,共享太平。”
王翦還想再勸,卻被李斯用眼色攔住。群臣見大王意已決,雖滿心疑惑,也隻能齊聲應道:“臣等遵旨!”
朝散後,李斯緊隨嬴政步入禦書房,屏退左右,終於忍不住開口:
“大王,韓國已滅,其地富庶,民風熟稔,正是我秦東出之根基,為何隻取六城?其餘儘分與五國,這……未免太虧了。”
嬴政正臨窗看著庭中那株新栽的銀杏,聞言轉過身,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李斯啊,你真的是謀士麼?”
李斯一愣,躬身道:“臣愚鈍,望大王明示。”
“你這學問,怕是有些水分。”
嬴政走到案前,拿起一枚韓王獻上來的玉璧,指尖摩挲著上麵的紋路,“你且想想,寡人滅了韓國,若將其地儘數納入囊中,那趙、魏、楚、燕、齊五國會怎麼想?”
李斯沉吟片刻:
“他們……怕是會人人自危,心想下一個被滅的,會不會是自己。”
“然也。”嬴政將玉璧擲回案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五國若人人自危,必會抱團。”
“他們會說寡人殘暴嗜殺,欲吞並天下,屆時以‘誅暴秦’為名,聯合伐秦,豈不師出有名?”
他盯著李斯,眼神銳利:
“我秦軍剛滅韓,雖勝,卻也折損了三萬銳士,糧草消耗過半。”
“此時若五國聯軍來犯,我大秦拿什麼抵擋?”
李斯額頭滲出細汗,躬身道:
“臣……臣未曾想及此節。”
“你隻看到眼前的土地,卻沒看到背後的刀光。”
嬴政緩緩踱步,“寡人隻取六城,且這六城皆是扼守要道、易守難攻之地,既能保關中安全,又不至於讓五國覺得寡人野心太大。”
他停下腳步,聲音壓低:
“更重要的是,將其餘韓地分與五國,他們會如何?”
李斯眼睛一亮:
“韓地肥沃,五國必爭搶不休!”
“趙國近水樓台,魏國覬覦南部,楚國想擴至中原,齊、燕雖遠,也必不甘人後……他們若為分地反目,哪裡還有心思聯合伐秦?”
“總算開竅了。”
嬴政頷首,“五國本就各懷鬼胎,韓地便是一根骨頭,扔出去,足夠他們狗咬狗一陣子。”
“寡人不取全地,一來,他們沒了聯合伐秦的借口——
畢竟寡人‘隻討公道,不貪土地’;二來,寡人可有三五年時間休養生息,補充兵力,囤積糧草。”
他走到輿圖前,手指點向秦國腹地:
“你看,關中沃野正豐收,巴蜀糧倉已滿,贏渠的水滋養著萬畝良田。”
“隻要給寡人時間,新兵可練成銳士,甲胄可鑄得更堅,到那時……”
嬴政的手指猛地劃過韓地,直指東方:
“五國再想聯合,也晚了。”
“他們相互製衡,誰也不願先出兵伐秦——
出兵意味著損耗,若彆家坐收漁利,豈非得不償失?”
“更何況,他們沒了‘秦欲滅國’的借口,出師無名,誰敢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