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香事”全球傳承計劃的啟動儀式落幕的第三日,盛唐香文化博物館的喧囂終於褪去幾分。秋陽溫軟,透過銀杏葉的縫隙,在青石板上篩出斑駁的光影,庭院裡還殘留著“百歲香韻”的餘馥,混著草木的清氣,沁人心脾。
蘇念唐一早便吩咐了下人,將一株帶著土球的沉香樹苗安置在庭院西側的空地上。那樹苗不算粗壯,枝乾卻挺拔,嫩綠的葉片上還沾著晨露,透著勃勃生機。她知道,這是父親蕭策惦記了許久的事——自打母親蘇合香百歲壽辰過後,他便總念叨著,要在庭院裡種一棵沉香樹,就像當年在長安城外的香圃裡那樣。
蕭策的身體,是從去年冬天開始顯露出疲態的。那日他在“陽關香驛”文化園為遊客講解,講到興頭上,忽覺一陣眩暈,險些栽倒在地。送醫檢查後,醫生隻說是積勞成疾,氣血虧虛,需得靜養。可他一輩子戎馬倥傯,從盛唐的沙場到現代的文化園,何曾有過“靜養”的閒情?隻是自那以後,他的腳步慢了些,說話的聲音也輕了些,鬢角的白發,竟比往年添了許多。
蘇合香的精神頭倒是尚可,隻是午後總要小憩片刻。今日她醒得早,蕭策便親自推著輪椅,陪她到庭院裡散步。陽光落在她的銀發上,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她手中依舊攥著那枚穿越時空的玉佩,指尖輕輕摩挲著上麵的香紋,眼神悠遠,似是又想起了千年前的長安。
“合香,你看。”蕭策停下輪椅,指著不遠處的沉香樹苗,聲音裡帶著幾分孩童般的雀躍,“念唐這孩子,倒是懂我的心思。”
蘇合香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眼中泛起溫柔的笑意:“是株好苗子。沉香木性溫,曆百年而不腐,倒是和我們這輩人,有些相像。”
“是啊,曆百年而不腐。”蕭策低聲重複著,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將蘇合香鬢邊的一縷碎發捋到耳後,“當年在長安,你在香圃裡種滿了沉香,說是要等它們成材,為陛下製一爐最好的紫宸禦香。如今,倒是在這兒,圓了當年的念想。”
蘇合香的嘴角微微上揚,記憶似是被這株樹苗牽起,飄回了千年前的盛唐。那時她還是長安城裡最負盛名的調香師,蕭策是鎮守西域的將軍。每逢他出征歸來,總要先繞到她的香圃,尋她討一爐新製的“行軍香”。那時的沉香樹,才剛栽下不久,枝葉稚嫩,就像他們那時的歲月,滿是鮮活的盼頭。
“還記得嗎?”蘇合香轉頭看向蕭策,眼中閃著細碎的光,“天寶十二年,你從西域帶回一株西域的奇楠香苗,說是安息國的貢品,比尋常沉香更珍貴。我把它種在香圃的最中央,日日澆水施肥,盼著它長大。後來安史之亂起,長安陷落,那株奇楠香苗,怕是早就毀於戰火了。”
蕭策的眼神黯淡了一瞬,隨即又釋然地笑了:“無妨。世間好物,本就難兩全。能與你從盛唐走到如今,看遍這世間的香韻,已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說話間,蘇念唐帶著兩個下人走了過來,手中捧著鐵鍬和水桶。她笑著對蕭策道:“爸,媽,時辰正好,我們動手吧。”
蕭策擺了擺手,示意下人退下:“不用旁人幫忙,我和你母親來。”
蘇念唐有些猶豫:“爸,您的身子……”
“無妨。”蕭策打斷她的話,目光堅定,“這棵樹,我要和你母親一起種。”
蘇合香也點了點頭,從輪椅上緩緩站起身。蕭策連忙扶住她的胳膊,兩人相攜著走到沉香樹苗旁。秋陽暖暖地照在他們身上,兩人的身影依偎在一起,被拉得很長很長。
蕭策接過鐵鍬,動作略顯遲緩地挖著土坑。他的手臂微微發顫,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卻執意不肯停歇。蘇合香站在一旁,為他拂去肩上的塵土,時不時遞上一口溫水。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們的臉上,歲月的溝壑裡,滿是溫柔的笑意。
蘇念唐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眼眶微微發熱。她想起小時候,總是追在父母身後,看他們在實驗室裡調配香方,看他們在博物館裡整理文物。那時她總覺得,父母是無所不能的,直到如今才明白,他們不過是一對相守了百年的伴侶,用一生的時光,守護著一縷來自盛唐的香韻。
土坑挖好了,蕭策小心翼翼地將沉香樹苗放入坑中,蘇合香則扶著樹乾,讓它保持挺拔。兩人合力將泥土填回坑中,一鍬一鍬,動作緩慢卻默契。蘇念唐走上前,提起水桶,將清水緩緩澆在樹根上。水珠滲入泥土,滋潤著新栽的樹苗,也滋潤著時光裡的溫情。
樹種好了,蕭策扶著蘇合香,在樹下的石凳上坐下。秋風拂過,銀杏葉簌簌落下,飄在他們的肩頭,飄在沉香樹苗的枝葉上。
“你說,這棵樹,要多少年才能成材?”蘇合香輕聲問道,目光落在嫩綠的葉片上。
蕭策握住她的手,指尖相觸,溫暖而熟悉。他抬眼望向遠方,仿佛看到了數十年後,這株樹苗長成參天大樹,枝繁葉茂,香氣濃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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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蕭策笑了笑,聲音輕柔卻篤定,“但我知道,它會和這座博物館一樣,守著這縷香韻,守著我們的故事,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
蘇合香轉頭看向他,眼中滿是柔情。她想起千年前的長安,想起西市的香鋪,想起西域的駝鈴,想起那些與香為伴的歲月。她想起自己穿越時空來到現代,帶著一身的製香技藝,帶著對盛唐的眷戀,卻沒想到,竟能在這裡,與蕭策重逢,相守百年。
“蕭策,”蘇合香輕聲喚道,“你後悔過嗎?後悔跟著我,從盛唐來到這個陌生的時代?”
蕭策握緊她的手,搖了搖頭,眼中滿是深情:“從未後悔。有你在的地方,哪裡都是長安。有你在的地方,有香在的地方,便是永恒。”
這句話,像一粒石子,投進蘇合香的心湖,漾起層層漣漪。她的眼眶微微泛紅,卻笑著點了點頭:“是啊,有你在,有香在,便是永恒。”
兩人並肩坐在石凳上,不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那株沉香樹苗。秋陽靜好,時光緩緩流淌,庭院裡的香氣,愈發醇厚綿長。
蘇念唐遠遠看著,沒有上前打擾。她知道,父母的心中,藏著太多關於盛唐的記憶,藏著太多關於香的故事。那些記憶,那些故事,就像這株沉香樹苗,會在歲月的滋養下,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不知過了多久,蕭策輕輕咳嗽了幾聲。蘇合香連忙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遞到他的手中。蕭策擦了擦嘴角,又握住她的手,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細細端詳著。
“合香,你看,”蕭策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這庭院裡的銀杏,又黃了。就像當年在長安,我們一起看的那場銀杏雨。”
蘇合香點了點頭,眼中泛起淚光:“是啊,又黃了。那年的銀杏雨,下得好大,你牽著我的手,走在朱雀大街上,說要護我一生周全。你做到了,蕭策,你真的做到了。”
“傻丫頭。”蕭策笑了,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護著你,是我這輩子,最值得做的事。”
陽光穿過沉香樹苗的枝葉,落在兩人緊握的手上,落在那枚玉佩上。玉佩上的香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仿佛在訴說著一段跨越千年的愛戀,一段關於香的傳奇。
暮色漸濃時,蘇念唐才上前,扶著父母回房休息。臨走前,蕭策還不忘回頭看了一眼那株沉香樹苗,眼中滿是不舍。蘇合香拍了拍他的手背,輕聲道:“放心吧,它會好好的。就像我們的香韻,會一直傳下去。”
蕭策點了點頭,嘴角揚起一抹安心的笑意。
那一夜,月朗星稀。庭院裡的沉香樹苗,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嫩綠的葉片上,凝著一層薄薄的霜華。而沉香樹下的石凳上,仿佛還殘留著兩人的溫度,殘留著那句溫柔的約定——
從長安到現代,從戰場到庭院,有你在,有香在,便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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