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舔舐崖壁的第七個小時,林霄的軍靴已經能在焦黑的土地上踩出火星。他扶著棵燒得隻剩半截的鬆樹喘口氣,喉嚨裡像塞著團滾燙的棉絮,每吸一口氣都帶著灼痛感。眼前的鷹嘴崖西側已經變成片煉獄,原本翠綠的山林成了黑褐色的焦土,斷裂的樹乾冒著青煙,空氣裡彌漫著鬆木燃燒後的嗆人味道,連風都帶著股焦糊味。
“霄哥!東南角的火又竄起來了!”趙猛的吼聲從濃煙裡鑽出來,他抱著捆濕樹枝往火點衝,後背的迷彩服被火星燒出十幾個破洞,露出底下被熏黑的皮膚。
林霄抓起腳邊的水桶——這是村民們留下的最後幾個完好的桶,裡麵的水還帶著清晨的涼意。“跟我來!”他喊著,軍刀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那邊是陡坡,火一旦翻過去,就會燒進王家莊的果園!”
金雪正蹲在臨時搭建的取水點旁,用石塊壘起的蓄水池已經見底,隻剩下渾濁的泥漿。她把最後半桶水遞給馬翔,聲音啞得幾乎聽不清:“水泵又壞了,得去下遊重新接管子。”
“我去!”馬翔搶過水桶,臉上的煙灰被汗水衝出兩道白痕,“你們守著這裡,我帶兩個人去!”他剛跑出兩步,又回頭叮囑,“讓林霄彆硬拚,他後背的傷不能再沾水了!”
金雪望著馬翔消失在濃煙裡的背影,攥緊了手裡的傷藥。林霄後背的二度燙傷已經化膿,剛才撲火時又被冷水浸透,現在肯定疼得鑽心,可他半句疼話都沒說,像頭不知疲倦的蠻牛,哪裡火大就往哪裡衝。
東南角的火點果然在往陡坡蔓延。乾燥的灌木被火引燃後,像條火蛇順著坡勢往下滾,火星濺在坡底的果園裡,幾棵蘋果樹的葉子已經開始卷曲。“快!用樹枝打!”林霄把水桶裡的水潑向火頭,自己則抓起根燒黑的樹乾,朝著火蛇最前端猛抽。
樹枝抽打火焰的悶響裡,夾雜著蘋果落地的脆響。那是村民們今年的收成,眼看就要成熟,卻要被這場大火吞噬。趙猛紅了眼,脫下被汗水浸透的外套裹在身上,直接衝進火裡,用腳把滾向果樹的火團一個個踩滅。
“瘋了!”林霄大喊著去拉他,卻被趙猛甩開。
“這是李嬸家的果園!”趙猛的聲音帶著哭腔,褲腿已經被火星引燃,“她男人去年抗洪犧牲了,就指望這果園供娃上學!”他說著,又往火裡衝了兩步,直到把最後一個火團踩滅才踉蹌著退出來,外套已經燒得隻剩半截。
林霄撲過去按住他,往他冒煙的褲腿上潑了半桶水。“命重要還是果園重要?”他吼著,眼眶卻熱得發燙。他想起王部長說的,民兵的職責是守護,可守護這兩個字,從來都帶著血和肉的溫度。
火頭暫時被壓製住時,天已經擦黑。林霄癱坐在焦土上,看著坡底安然無恙的果園,突然笑出聲。趙猛湊過來,遞給他半塊乾硬的饅頭——這是他們今天唯一的食物。“霄哥,你說咱能守住不?”
“能。”林霄咬了口饅頭,噎得直咳嗽,“當年水庫決堤,所有人都說守不住,結果呢?咱民兵連扛了三天三夜,硬是把堤壩保住了。”他掰了半塊饅頭遞給趙猛,“火再大,也大不過人心齊。”
深夜的風突然變了方向,原本往西南吹的火頭猛地轉向東北。金雪的平板突然發出刺啦的電流聲,是護林站的緊急通知:“陣風七級!火頭轉向鷹嘴崖主峰!那裡有大片油鬆林,極易爆燃!”
“不好!”林霄猛地站起來,軍刀在月光下閃著寒光,“主峰下麵是炸藥庫!”那是幾十年前采石場留下的,雖然早就廢棄,但裡麵殘留的炸藥遇到明火,後果不堪設想。
“分梯隊!”馬翔不知何時帶著人回來了,手裡還拖著根接好的水管,“第一梯隊跟林霄去主峰,挖隔離帶!第二梯隊由我帶著,用水管守住側翼!金雪,你帶剩下的人聯係村民,讓他們往安全區轉移!”
沒人猶豫,十七個民兵像上了弦的箭,瞬間撲向各自的目標。林霄帶著第一梯隊往主峰衝時,腳下的焦土還在發燙,每一步都像踩在烙鐵上。主峰的坡度接近七十度,沒有路,隻能扒著燒黑的岩石往上爬,好幾次林霄都差點滑下去,全靠身後的人拽著他的腰帶才穩住。
“就在這裡!”爬到半山腰時,林霄突然喊停。這裡是片相對平坦的平台,正好擋在炸藥庫上方,“往下挖!挖到見黃土為止!”
工兵鏟再次派上用場,可燒焦的岩石比白天的頁岩更難對付,鏟刃很快卷了口。林霄乾脆扔掉鏟子,用軍刀撬岩石,刀刃崩出好幾個豁口也不管不顧。他知道,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風助火勢,火頭離這裡最多還有半小時。
“用手刨!”趙猛扔下工具,直接用手指摳岩石縫裡的泥土,指甲很快磨破,血珠滴在焦土上,瞬間被高溫烤乾,“快!彆停!”
民兵們紛紛效仿,用手刨、用石頭砸,哪怕指甲翻飛、鮮血淋漓也沒人吭聲。月光灑在他們身上,把一個個血汙模糊的身影拉得很長,像群在地獄邊緣抗爭的困獸。林霄的軍刀不知何時斷了,他就用斷刃挖,斷口嵌進掌心,疼得他眼前發黑,卻硬是憑著一股狠勁挖開了一道半米寬的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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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頭到達平台邊緣時,隔離帶終於挖好了。林霄看著翻滾的火浪離自己不到十米,突然笑了——那道用手刨出來的土溝,像道生死線,將地獄擋在了另一邊。他剛想喊“安全了”,就看見塊燃燒的巨石從山頂滾下來,正朝著隔離帶砸去。
“快躲開!”林霄撲過去推開身邊的兩個民兵,自己卻沒來得及躲閃,被巨石擦中了肩膀。他隻覺得一陣劇痛,像被重錘砸中,接著便失去了知覺,倒下前最後看到的,是趙猛他們撲過來的身影。
再次醒來時,天已經亮了。林霄躺在塊相對平整的岩石上,肩膀被粗布包紮著,金雪正用塊濕布擦他臉上的煙灰。“你醒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眼裡全是紅血絲,“已經二十四個小時了。”
林霄掙紮著想坐起來,卻被金雪按住。“彆亂動,醫生說你肩膀骨裂了。”她指了指遠處,“火滅了,馬翔他們在清理餘火。”
林霄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鷹嘴崖籠罩在片白色的煙霧裡,那是滅火後的水蒸氣。主峰的火被隔離帶擋住了,炸藥庫安然無恙,坡底的果園也保住了。他突然笑了,笑得牽動了傷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氣,眼裡卻滾下兩行淚——不是因為疼,是因為他們真的守住了。
馬翔走過來,手裡拿著個軍用水壺,裡麵是涼好的米湯。“慢點喝。”他把水壺遞到林霄嘴邊,“村民們都安全轉移了,王家莊那邊派了醫療隊過來,等下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