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並不純粹。它混雜著地下河水沉悶的奔流聲,水珠從洞頂滴落擊打水麵的清脆“滴答”聲,還有他自己微弱到幾乎消失的呼吸聲。寒冷是另一種存在,從潮濕的岩石、冰冷的空氣、浸透的衣物中滲出,鑽進骨髓深處,試圖將最後一點生命力凍結。
林霄的意識在混沌的泥沼中掙紮。沒有完整的夢境,隻有碎片化的感官閃回:岩壁上迸濺的火星、墜落警察的驚呼、繩索摩擦掌心的灼痛、以及最後撲入岩縫時,岩石邊緣刮過肋骨的劇痛。疼痛最終成為錨點,將他從深度昏迷的邊緣一點點拖回現實。
最先恢複的是聽覺。地下河的轟鳴比之前更清晰,仿佛就在身側不遠處。其次是觸覺——後背緊貼著冰冷濕滑的岩石地麵,左臂傷處傳來鈍痛,但比之前火燒火燎的感覺有所緩解可能是草藥的微弱作用,也可能是低溫導致的麻木)。最糟糕的是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有鈍刀在肺葉裡攪動,肋骨可能不止是骨裂那麼簡單。
他試圖睜眼,眼皮卻沉重如鉛。嘗試移動手指,隻有左手小指輕微地抽搐了一下。身體像一具被拆散後胡亂拚湊起來的木偶,大部分零件失去了響應。
要死了嗎?
這個念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現,不帶恐懼,隻有一種冰冷的、近乎漠然的確認。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像一隻受傷的蟲子般悄無聲息地腐爛,似乎也是個不錯的結局。至少,爺爺的仇,他儘力了;那個秘密,他帶出來了;那個不知名的“老獵人”,沒有白白犧牲……
不。
另一個聲音,更加微弱,卻更加執拗,從意識最深處掙紮出來。
不能死在這裡。
證據還在身上。那些用命換來的、關於“燭龍”、關於釙210、關於幾十年前礦坑慘劇的證據,還貼在他胸口。如果他就此消失,一切都會被掩埋。周家、“黑龍”、幕後那隻名為“燭龍”的黑手,會繼續逍遙,甚至變本加厲。爺爺會死不瞑目。那個“老獵人”的血會白流。
還有……金雪。馬翔。父母。那些他想要保護,卻可能因他而卷入危險的人。
求生的意誌如同風中殘燭,卻頑強地重新燃起。他開始集中全部精神,嘗試重新掌控身體。從呼吸開始。吸氣——儘管劇痛——讓冰冷的空氣充滿胸腔;呼氣——緩慢,控製。一次,兩次……肺部尖銳的疼痛稍有緩解,缺氧帶來的眩暈感也減輕了一分。
接著是手指。右手在身側摸索,指尖觸碰到熟悉的、包裹著防水布的輪廓——證據還在。然後摸向腰間,匕首的柄還在。左手艱難地抬起,摸索自己的臉,觸感是乾涸的血塊、泥漿和冰冷的皮膚。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人中,尖銳的疼痛讓他精神一振。
眼睛終於能睜開了。
絕對的黑暗。沒有一絲光。這不是地表森林夜晚那種有層次的黑暗,而是吞噬一切視覺信息的、純粹的黑。他眨了眨眼,適應著這種虛無。
他必須弄清楚自己在哪,傷勢如何,是否有出路。
極其緩慢地,他撐起上半身,靠在身後的岩壁上。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引發全身傷處的連鎖抗議,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衣。他喘息著,等待這一波疼痛過去。
伸手向四周摸索。身下是相對平整的岩石地麵,略帶傾斜,朝向水聲傳來的方向。附近散落著一些大小不一的碎石。空氣潮濕,帶著濃重的礦物和水腥氣,但並不憋悶,應該有氣流通道。
他想起昏迷前是撲進了一道岩縫。這裡應該是那道岩縫延伸而來的地下空間,很可能與地下河道相鄰或相通。
當務之急是處理傷勢和恢複體力。他摸索著解開左臂簡陋的包紮。布料和傷口被冰冷的溪水和後來的岩縫汙水浸泡,已經有些粘連。他咬牙,一點點撕開。傷口暴露在陰冷的空氣中,反而帶來一絲清涼。他憑感覺摸了摸,紅腫似乎沒有繼續惡化,但邊緣有些軟膩,可能是開始化膿的跡象。沒有消炎藥,他隻能再次用唾液簡單清理,然後從破爛的衣物上撕下相對乾淨的內襯布料,重新包紮,儘量緊一些以壓迫止血。
肋下的情況更糟。輕輕按壓,劇痛難忍,而且能感覺到一種不正常的、輕微的“摩擦感”,可能真的有肋骨斷了,並且發生了移位。他沒有任何辦法處理,隻能將身上剩餘的布條全部纏在胸部,儘量固定,減少呼吸和移動時的摩擦。
做完這些,他已經虛脫,靠在岩壁上喘息了許久。
必須補充水分和能量。他記得在跌落前,那個藥囊還係在腰間。摸索過去,果然還在。裡麵還有小半囊藥酒,幾塊已經壓碎但尚存的“暖陽石”碎屑,以及那個裝“火精粉”的小油布包幾乎空了)。
他抿了一小口藥酒。辛辣的液體帶來熟悉的灼熱感,驅散了一些寒意,也稍微提振了精神。他將“暖陽石”碎屑揣進懷裡最貼身的位置。然後,他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沒有食物,也沒有乾淨的飲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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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河的水不能直接喝,礦物質含量不明,可能含有有害物質甚至輻射殘留。但他彆無選擇。他忍著全身酸痛,向著水聲方向匍匐爬去。
爬了大約十幾米,手指觸到了冰冷流動的水體。水流不算太急。他側耳傾聽,又用手小心感知水流方向和溫度。然後,他用匕首從內襯衣上割下一小塊相對乾淨的布,折疊了幾層,小心翼翼地從水流邊緣舀起一點水,先聞了聞——除了濃鬱的礦物和土腥氣,沒有其他怪味。他極小心地用舌尖嘗了一點點,等待片刻,沒有立刻出現不適。這才稍微放心,就著那塊布,緩慢地啜飲了幾口。冰水入腹,帶來一陣痙攣,但也緩解了喉嚨的焦渴。
他知道,僅靠這點水和藥酒,支撐不了多久。必須儘快找到出路,或者找到其他補給來源。
休息了片刻,他決定沿著地下河道邊緣向上遊方向探索。下遊很可能通向更深的、被水淹沒的區域,或者最終彙入之前那條主要的暗河,那裡可能還在搜索範圍內。而上遊,或許能找到通向地表的裂隙,或者更乾燥、安全的區域。
他將證據和匕首貼身放好,藥囊係牢。然後,以右手探路,左手扶著岩壁或地麵),開始在這絕對的黑暗中,向著未知的上遊,一寸一寸地挪動。
黑暗放大了其他感官,也放大了恐懼。每一處濕滑的觸感都可能意味著跌落深潭,每一次空曠的回音都可能預示著前方是斷崖。耳邊除了水聲,開始出現各種幻聽:仿佛有人在低語,有鐵器在遠處敲擊,甚至隱約有哭聲。他知道這是大腦在極端環境下產生的錯覺,是之前經曆的重壓和輻射暴露可能帶來的神經影響,但他必須時刻與這些幻覺對抗,保持清醒的判斷。
地形比預想的更複雜。有時河道狹窄,水流湍急,他必須緊貼岩壁,踩在沒入水中的光滑石頭上小心通過。有時空間豁然開朗,能聽到水滴滴落從極高處傳來的悠長回音,他不得不拋擲小石塊試探前方是否有路,或者地麵是否堅實。
不知走了多久,時間在這裡失去了意義。疲勞、傷痛、寒冷、饑餓、乾渴……各種痛苦交織在一起,不斷消磨著他的意誌。他不得不頻繁停下來休息,有時僅僅是靠著岩壁喘氣,就差點再次昏睡過去。
就在他感覺自己真的快要到極限,考慮是否要冒險喝更多地下河水,或者原地等待渺茫的救援或死亡)時,他的右手在黑暗中摸索前方岩壁時,突然摸到了不同尋常的東西。
不是粗糙的岩石,也不是濕滑的苔蘚。觸感是……相對平整的、略帶顆粒感的、人工燒製的表麵?而且,指尖傳來極其微弱的、不同於岩石的暖意?
他心中一凜,立刻停下,更加仔細地撫摸。沒錯,是一塊磚!人工砌築的磚牆!雖然表麵覆蓋著厚厚的硝堿和苔蘚,但磚塊的輪廓和排列方式清晰可辨!
這裡怎麼會有人工建築?難道是當年礦坑的延伸部分?還是其他什麼設施?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火星,猛地跳動了一下。有人工建築,就意味著可能有通道、有出口、甚至……可能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
他沿著磚牆摸索。牆麵向內遠離河道)延伸。他離開河道邊緣,跟著磚牆向黑暗深處走去。腳下地麵逐漸變得乾燥,鋪著厚厚的灰塵和碎屑。
走了約二十幾步,磚牆到了儘頭,連接著一個門框樣的結構。門是木製的,早已腐朽不堪,輕輕一推就向內倒塌,揚起一片陳年的灰塵,嗆得他連連咳嗽。
門內是一個不大的房間,大約十平米見方。絕對的黑暗,但空氣更加凝滯,灰塵味濃重。他小心翼翼地跨過倒塌的木門,進入房間。
腳下踩到了什麼東西,發出“哢嚓”的脆響。他蹲下摸索,撿起幾片——是碎裂的陶片。繼續摸索,觸碰到一些散落的、鏽蝕嚴重的金屬工具鎬頭?鐵鍬?),一些腐朽的木質結構可能是桌椅殘骸),還有……角落裡有幾個疊在一起的、方方正正的木箱?
他心跳加速,摸索到木箱邊。箱子很重,木質早已酥脆。他用力掀開一個箱蓋箱蓋應聲碎裂),伸手進去摸索。
指尖首先觸到的,是冰冷、光滑、圓柱形的金屬物體——手電筒?不止一個!好幾個!他心中狂喜,趕緊拿起一個,嘗試按壓開關。
“哢噠。”開關鬆動,但沒有任何光亮。電池早就耗儘了。
但他沒有放棄,繼續在箱子裡摸索。又摸到一些同樣規格的圓柱體——備用電池?他拿起一個,憑感覺辨認,確實是老式的大號乾電池!雖然年代久遠,但密封在箱子裡,或許還有一絲電量?
他顫抖著手,在手電筒尾部摸索到電池艙蓋,費力擰開,將裡麵爛糊狀的舊電池清理掉,然後將摸到的新電池按照正負極方向憑觸覺和記憶判斷)塞進去。蓋上艙蓋。
深吸一口氣,拇指按下了開關。
“滋啦……”
一聲輕微的電流聲後,一道昏黃、閃爍不定、但確確實實存在的光柱,猛地刺破了房間內積壓了不知多少年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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