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擎的目光落在尤世功手裡的粥碗上。
碗裡的粥已下去大半,剩下的米粒貼著碗底,零星沾著幾點肉丁。
方才尤世功吃得慢,卻沒停過,顯然是餓極了,也足見這碗粥合他胃口。
他心裡清楚,尤世功是常年習武的漢子,骨架大,食量本就不小,
再加上剛醒過來,身子虛,急著補養,這一碗定然不夠。
他抬眼望向帳篷角落,那姑娘正蹲在地上整理換下來的繃帶,手指捏著繃帶的邊角,疊得整整齊齊。
“再去夥房端一碗肉粥來,還是按之前的法子,米粒熬得軟爛些。”
姑娘聞言抬起頭,手裡的繃帶往籃裡一放,應聲起身,腳步輕捷地掀簾出去,連多餘的動作都沒有。
這些天照顧傷員,她早練出了麻利的手腳,知道什麼時候該快,什麼時候該輕。
鐘擎收回目光,手掌輕輕拍了拍床沿。
“尤大哥,我知道好多事情你想不通。”
他看著尤世功的眼睛,那裡麵還藏著幾分疑惑,幾分難以置信,
“我勸你也彆費心思去想,你還需要將養些時日。”
“接下來的時間,你就用你的耳朵去聽,用你的眼睛去看。”
“相信到時候不用我說,你就會自己打開一扇全新大門。”
說到這裡,他想起尤世功方才聽自己說戰術時的專注,又補了句,
“另外,你要是想看什麼書的話你就跟我說。
史書有《史記》、《資治通鑒》,話本也有《三國》、《水滸》,都是完整的。
裡麵看不懂的內容,你就問照顧你的姑娘,或是問劉郎中。他們都識字,能跟你說清楚。”
尤世功握著空木勺的手輕輕一頓。
木勺的柄被他攥得有些暖,方才喝粥時沾的粥水已乾,留下淡淡的痕跡。
聽到“大量書籍”幾個字,他原本有些沉的眼神忽然亮了些,像是蒙塵的燈燭被撥了撥燈芯,透出點光來。
他自小就愛讀書,隻是後來從軍,邊關戰事緊,書便看得少了,如今聽聞有這麼多書,心裡竟生出幾分期待。
哪怕是養傷,能有書解悶,也比躺著胡思亂想強。
可這期待沒持續多久,就被另一股情緒壓了下去。
他下意識摸了摸後背的傷處,指尖碰到繃帶,能感覺到繃帶下皮肉的緊繃。
那道刀傷雖長好了些,卻還不能用力,更彆說騎馬趕路。
歸心似箭的念頭又冒了出來,二弟世威在延綏鎮,不知道自己逃出來的消息有沒有傳到他耳朵裡?
若是沒傳到,二弟怕是還在為他的“陣亡”傷心。
若是傳到了,又找不到他的下落,指不定要急著派人四處找。
他輕輕歎了口氣,把那股急切壓了下去。
現在這模樣,彆說騎馬,就是走路都得慢慢挪,根本沒法動身。
急也沒用,隻能先把傷養好了再說。
至少這裡安穩,有熱飯吃,有人照料,比在外頭躲躲藏藏強。
想著想著,一個念頭冒了出來,等過兩天,傷口再好些,能坐得穩了,就寫封家書。
找鐘擎要張紙、研些墨,把自己的近況寫清楚。
說自己平安,現在在輝騰軍的營地裡養傷,讓二弟彆擔心,也讓家裡人安心。
寫完了,再托這位大當家幫忙捎出去,總能傳到延綏鎮,傳到二弟手裡。
他抬眼看向帳篷門口,簾子縫裡能看到外頭的天光,比剛才更黑了些,想來姑娘也該把粥端回來了。
心裡的焦躁淡了些,隻剩下一個念頭:先好好喝粥,好好養傷,等能寫字了,就把家書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