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正午,榆林總兵府內白幡低垂,
尤世功的靈位靜置堂上,香火未絕。
庭院當中匆匆設起的香案,青煙筆直升起,卻被一陣忽來的風吹得四散。
尤世威身著粗麻孝服,跪在香案前,身形凝定。
他身後,尤世祿及一眾榆林將領皆一身素縞,垂首跪地,氣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一名風塵仆仆的宣旨官在幾名錦衣衛的簇擁下立於階上,
他並未急於開讀,目光掃過滿院白幡,
在尤世功的靈位上略作停留,眼底深處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他緩緩展開手中明黃卷軸,聲音平穩,卻字字清晰,敲在每個人心上:
“奉天承運皇帝,製曰:
朕聞社稷之固,在強乾弱枝;京畿之安,在猛將銳卒。
延綏總兵官、右軍都督府僉事尤世威,世受國恩,忠勇性成,一門雙傑,勳勞卓著。
前以其兄世功死事邊陲,朕心深惻,厚加撫恤,以彰忠烈。”
開場依舊是例行的褒獎,將尤氏一門的忠烈再次提及。
然而,跪在下麵的將領們,心頭卻莫名一緊。
果然,宣旨官語調微轉,繼續宣讀:
“今念京師重地,禁旅根本,尤需乾城之將提督整頓。
特晉尤世威為提督京營戎政兵部右侍郎,賜麟服,
即刻入京陛見,總掌京營操練諸事,匡弼朕躬!”
旨意至此,圖窮匕見!
堂下眾將即便早有心理準備,仍不禁麵色劇變,有人甚至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這“提督京營戎政侍郎”看似高升,實則是被一舉拔離了經營多年的延綏根本,兵權頃刻被奪!
“其原轄延綏鎮軍務,著由副總兵郭振明暫領,俟朝廷簡選賢能再行委任。
爾其欽哉,毋負朕望!”
聖旨宣讀完畢,庭院內一片死寂,唯有風吹幡動之聲獵獵作響。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尤世威挺直卻孤寂的背影上。
尤世威的臉上,看不出半分升遷的喜色,平靜得近乎漠然。
這華麗的晉升背後是怎樣的算計,他心如明鏡。
這並非獎賞,而是一副精心打造的枷鎖。
他鼻間縈繞著香燭與紙錢的味道,動作毫不遲疑,
無比端正地叩下頭去,又無比恭順的高聲道:
“臣,尤世威,領旨謝恩。”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之聲在庭院中響起,卻隱隱透著一股悲涼。
尤世威起身,上前雙手接過那卷沉甸甸的黃綾。
此物一接,他與此地,與麾下這些生死與共的將士,便已是天涯之隔。
他轉過身,與身旁的三弟尤世祿目光一觸。
兄弟二人眼中,是如出一轍的悲哀。
沉重的密室木門剛一合攏,將前院殘留的香火氣與喧囂隔絕在外,
尤世祿壓抑已久的怒火便如火山般再次爆發了。
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榆木桌上,震得桌麵上的物件叮當亂響。
嗯嗯,這次這個家夥踹的不是椅子,那椅子表示“我謝謝你啊!”
“二哥!你都親眼看見了!這就是朝廷!這就是魏忠賢那條老狗的把戲!”
尤世祿雙目赤紅,脖頸上青筋暴起,他就像一頭暴怒的雄獅,口沫橫飛:
“大哥血灑疆場,屍骨未寒!
大同驚變,藩王授首,國門洞開!
值此國難之際,他們想的不是讓你我兄弟整軍經武,
戴罪立功,以衛社稷,而是急不可耐地奪你兵權,將你我困死在這邊陲,
如今更要調虎離山,讓你去那京城做個有名無實的籠中侍郎!”
寒光一閃,腰刀出鞘,伴隨著一聲悶響,桌角被狠狠劈落在地。